赵知颐听见压抑的哽咽声。
其实不是没有见过苏积羽哭,甚至还见过很多次,但赵知颐还是第一次听见苏积羽发生这样嘶哑的哭声。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都会好奇地打量他们两眼,那眼神也不带什麽恶意,毕竟医院本就是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发生什麽都不稀奇。
赵知颐迟疑了一下,拍拍苏积羽的脑袋,“受伤的人是我,你哭什麽呢。”
“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苏积羽哽咽道:“知颐,对不起。”
“你有什麽对不起我的。”赵知颐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雪崩呀,只能怪咱们运气不好,再说了,我只是扭伤了脚踝,另外有点受了风寒,其他没什麽。”
他看向紧闭的检查室,声音轻轻:“受了重伤的人是孟则。”
“我想抓住你的。”苏积羽道:“可是……”
“我知道。”赵知颐在自己的外套兜里摸摸,找到纸巾给赵知颐擦眼泪,“别哭了昂,眼睛都哭肿了。”
他拉着苏积羽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垂下眼睫轻声说:“医生说孟则的脑袋受伤很严重,颅脑损伤和脑震蕩是一定的,目前还不能排除别的问题……让我做好心理準备呢。”
“明明受了这麽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守我一晚上,第二天还要背我下山……”赵知颐莞尔,“真是不可思议。”
苏积羽看着赵知颐轮廓柔和的侧脸,他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但还是没有忍住问了:“知颐,你们……和好了吗?”
“没有啊。”赵知颐说:“他那麽随便就提离婚,我怎麽可能轻易原谅他。”
那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哽在苏积羽喉咙里,始终没有问出口。
赵知颐道:“你不用陪我,回去休息吧,你不是也受了伤麽。”
苏积羽被雪崩卷走的时候受了不少撞击伤,被找到的时候还非要去找赵知颐,被强制住院了,这会儿跑出来,估计很快就有护士来逮。
“没事。”苏积羽小声说:“我跟你一起等。”
赵知颐想想他和孟则……好吧,从他在生死一线之间找回的记忆来看,苏积羽和孟则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互相喜欢的关系,但好歹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他会关心孟则也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再说什麽。
过了好一会儿,护士将孟则从检查室里推出来,赵知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又被推走了,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
赵知颐想要举手,又放下了,道:“医生,他情况怎麽样了?”
“我得跟家属谈谈。”医生严肃道:“你们是他朋友?能联系上他的家属吗?”
孟则的家属……非要说的话,也就余桃算得上了,但余桃这会儿远在异国他乡,而且就算把那小姑娘叫回来也不顶事。
赵知颐犹豫了下,“我……姑且算是吧。”
医生:“你跟伤者什麽关系?”
赵知颐迟疑的:“呃……前夫?”
半小时后,赵知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深深地吐出口气,苏积羽问他:“怎麽了?”
&ot;脑袋受伤都会比较複杂。”赵知颐点点后脑,“他这里被尖锐的山石划破,又受了撞击,后枕骨有骨折,颅内出血等,医生说可能会有肢体麻木、言语功能障碍、视力下降、视野缺损、近事遗忘……等等症状,要等之后观察看看,这里医疗设施比不上a城那边,建议转回a城的大医院看看。”
苏积羽道:“我会联系医院,你别担心。”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廊上没什麽人,医院的灯光刀子一般雪白透亮,好像要将人直直剖开,令人觉得刺骨冰寒,赵知颐靠在墙壁上,嗓音有些沙哑:“你有烟吗?”
“你会抽烟?”
“为什麽不会。”赵知颐偏头笑笑,“我又不是什麽乖乖仔好学生。”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拐角的吸烟区,苏积羽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赵知颐叼在嘴里,苏积羽打燃打火机,给他点着,道:“你现在也是病患,只能抽半根。”
赵知颐会抽烟,但他基本上不抽,上辈子是因为没閑钱买,这辈子是活的没什麽压力,以至于当尼古丁混着焦油久违地在他肺腑里滚过一圈时,他竟然被呛得咳嗽。
“知颐?”
赵知颐按着胸口,身体慢慢佝偻,最后他蹲在地上,呆呆看着手指上那一点明灭的橘色火星,道:“他背我下山的时候,有话想跟我说。”
“但我那时候在生气,没有听他说。”
“……可能不会再听见了。”
角落里并没有那刺眼的光,他们就像是短暂地逃进了容身之地,苏积羽缓缓擡手,想要触摸赵知颐,但他的手僵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从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抱住赵知颐,跟他撒娇,抢夺他的注意力,那时候他其实并不在意赵知颐的感受,只要自己开心了就好,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心动,是连触碰都不敢的心痛。
“没事的知颐。”苏积羽慢慢收回手,“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孟则的伤其实未必有那麽严重……你也说了,这里的医疗设施不好。”
“所以,你不要哭了。”苏积羽说:“好吗?”
“我哭了吗?”赵知颐喃喃。
他一擦眼角,才发现满手湿润,但他很快就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是……有点茫然。”
“医生说最坏的结果是他会变成植物人,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赵知颐撑着下巴,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就算恢複得好,以后也会有后遗症,记忆力下降,视力受损之类的……人的脑子太複杂了,医生也无法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