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拿着银票请来了大夫,但爹摔得实在太重,还是没能治好。
那笔银子付了药钱,置了薄棺,办了丧仪,还剩下多半,我娘曾送还给崔家过。
可那日崔家宴客,娘在府门处候了一整日,都没能见着崔家夫妇。
后来流言却在街头巷尾散开。
人人都说,我出身卑贱,不配做崔家宗妇。
他们又说,崔鹤明品貌皆端,早就与尚书府的小姐议亲,不该被我这样贪婪无耻的草席丫头攀扯。
甚至到后来,那纸原本存在的婚书也在他们口中化为乌有。
定亲成了攀诬。
崔家从未出面解释过,哪怕是让府中下人放出一星半点的消息。
一句都没有。
此后,我的名声彻底一塌糊涂,再无人敢上门提亲。
我娘气得要命,日日在家暗骂崔家不要脸,杀千刀。
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三天前,崔家真的被抄家了。
至此,我与崔鹤明的身份掉了个个儿。
从前,是我身份卑微,衣着寒酸;如今,是他举止尴尬,行为木讷。
朔风卷起衣袍,小姑娘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冷战。
崔鹤明握拳,原本低下的脊梁又弯了一截。
像只折颈的仙鹤。
「我知道,从前是我言语不当,得罪了姑娘,如今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决计不会来打扰姑娘。」
「家中父母亲眷皆亡,兆玉年幼,我若是带着她,也只能去死了。」
崔鹤明声音艰涩,远不复从前端方君子的模样。
小小姐窝在他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看兄长,又看看抿唇不言的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我要姨娘……」
她不过四五岁。
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也不知道她的生母柳姨娘早已经在三日前被处斩,包括崔家的五十八口人命。
尽数成了党争皇权的磨刀石。
她本该是那第五十九口。
是柳姨娘求了廷尉府的衙兵一次又一次,在处斩前用身子服侍了他们一遭又一遭,才换得崔鹤明趁乱带她逃亡的机会。
只可惜,她还太小。
什么都不懂。
崔鹤明没哄过孩子,怎么也止不住幼妹的哭声,正手忙脚乱间,院门大开,伸出一只手臂,将小小姐抱了过来。
是我娘。
她一边将小小姐抱在怀中轻晃安抚,一边冷着眉眼对崔鹤明道:
「稚子无辜,我们不会不管。」
「但崔家人薄情寡恩,她往后不能姓崔了。」
寒风将雪花吹进他眼底,被烫化成一滴热泪。
崔鹤明俯身庄重地一礼。
「崔某,谢过夫人大恩。」
而后重新戴上黑色斗篷,转身离去。
冷风卷起廊下的暗灯,烛火一晃。
我这才看清。
方才他衣袍上的,哪里是泥。
分明是血。
小说《明月春》第二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