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笃喜欢火,极北的孩子都喜欢火,经历过零下三四十度没有暖气的夜晚,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得了火焰的温暖。
在极北,五分钱一盒的火柴是硬通货,得用一把啤酒瓶盖换。卖火柴的小女孩不仅仅是一篇课文,还是一篇取暖指南,那些仿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的夜晚,街头巷尾总有一群等妈爸回来的小孩,三根五根地凑出一堆,然后扎成一堆,争先恐后地汲取着些微暖意。
而且一把火就能烧掉脏东西,烧得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再没有比火更方便的清洁工具了。
可是李小兰不喜欢。
李小兰极度厌恶、恐惧火。
南方的冬天,温度没那么低,但也冷,飕飕的寒气净往骨头缝里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驱逐它。
李小兰身上一直萦绕着这样的湿冷寒意。
李笃冷怕了,她总有办法找来火柴,找到打火机,烧一簇能让自己和李小兰都能暖和起来的火。
李小兰却会拽开她,把她丢到工厂门口、派出所门口、学校门口,以及十字路口。
她的眼神没李笃好,她以为距离够远,李笃就看不到她。
李小兰躲在树后、墙后,甚至一辆根本挡不住她的自行车后边,双手交握,做着祈祷的手势,祈祷有人把小孩带走。
李笃知道李小兰没去过教堂,上帝听不到李小兰的祈祷,所以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等着李小兰披着夜露深一脚浅一脚回来找她,心不甘情不愿留出背后冷冰冰的阴影给她。
后来,李笃不再在李小兰面前点火,也很少在李小兰面前出现。她会跟在李小兰身后,藏进她的影子里,整日整日被阴郁和湿冷笼罩。
李笃不是不怕冷了,是她忽然观察出一个规律。
太阳会升起,冬天会过去,夏天会带着滚滚的热浪将冬天碾碎成噩梦。
噩梦会醒。
所以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能驱散李小兰的阴寒。
当那东西来的时候,她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怎么会有小孩子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站在人群中央,接受所有人的瞩目?
像一颗小太阳。
然后这颗小太阳跳下来,旁若无人地横冲直撞,撞开阴冷潮湿的李小兰,在她手臂上留下一把灼人的热量。
从那时起,李笃知道她再也不用处心积虑寻找火柴了。
她只需要牢牢攥紧这颗小太阳。
李笃抓住方规,在她抽身离开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
方规没兴趣听,冷冷地哦了声,问:“过去了吗?”
李笃艰难地点点头。
其实还没。
呼吸还是很困难,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但理智回归了。
像过去的十九次一样。
李笃认识方规二十一年,恐慌症的发作远没有方规以为得那么频繁,甚至达不到一年一次的频率。
她清楚什么时候该让它停下来。
虽然它不会那么听话地说停就停。
“起来。”
方规想抽出手,但那只冰凉的、汗湿的手紧抓着她不放,甩了几下竟然没甩开。
洒在她手背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却莫名夹杂着灼热的温度。
方规有一堆骂人的话,在看到那双竭力看向她的眼睛时,上牙碰下牙,自个儿稀里糊涂咬碎了。
李笃的视线尚未完全聚焦,仍有些涣散。
脸上也比刚才多了厚重一层潮红。
方规粗鲁地在她脖子和耳朵上又揉了几下,听着呼吸从刚才的微弱逐渐变得急促,好像溺水的人终于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