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秋雨过後的空鸣山,晨间还弥漫着薄薄的雾气。东边的朝阳还没有穿透山间,再过一两个小时,山里就会是另一幅阳光普照的光景。届时光影在树林和灌木间起舞,鸟儿和昆虫各自忙碌,是杨疏乙最喜欢的林中交响曲。
按他的习惯,头一天晚上宿在山脚的酒店,早上趁太阳还没醒来,直接驱车到後山的山口,将车子停在民居家中,再和太阳一起一路盘山上去。
“你是来过多少回啦?连守山的大爷都叫你疏乙。”
“一年两三次,好几年了吧。”
“那你对山里很熟咯?这都没人。”
“这个时间点,前山的景区还没开门呢。後山我熟,像回家一样。”
“那你还走得这麽慢,是没吃早餐,没力气?”
“怎麽,你背不动了?谁信誓旦旦说多带点吃的?”
“谁说背不动了,我还能爬树呢!”
背着一个大包裹的柯让说完便一个冲刺出去,瞅准一颗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手脚并用爬上最底下那支树杈。
“小松鼠都被你吓跑了,山猴子。”杨疏乙笑道。
“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柯让在树上喊。
“你是不是精力太旺盛了?”
几分钟後,柯让终于如愿背起杨疏乙,杨疏乙再坨上他准备的干粮背包。
“这儿有条岔路,你进去。”
“里面有什麽”
“有几个残存的明代佛教造像,快风化没了。”
两人只有两个脚印,走到一处五六米高的巨石下面,在巨石中部被人为凿出凹面,其上有十几尊佛像,其中大部分已经轮廓模糊丶或部分掉落,只有中间几尊还能看出模样。巨石底部放了两尊泥塑漆身的观音和药师佛,还有几柄红烛和果盘,有人供奉的痕迹。
“放我下来。”
杨疏乙从包里拿出几个小水果,放在果盘上,双手合十浅浅拜了拜。
“你是信还是不信?”柯让疑惑。
“我也不知道。”杨疏乙的目光移到上方,似乎注视就是一种参拜,“上次来给你情愿的时候,也跟他们念叨了,也许也保佑了你。所以感谢一下吧。”
“噢。”于是柯让对着泥塑和石刻佛像规规矩矩鞠了个九十度躬。
两人再次上路,又恢复两个脚印。
“你非得背着我做什麽?”
“负重练习嘛,我乐意,我还想时时刻刻贴着你。”
“就这幅样子走上去?”
“就这幅样子。”
“他知道我们要来?”
“我没告诉他,但他没准猜到了呢?”
“哪有那麽玄。”
柯让笑了笑,“还愿麽,管他在不在,我们还我们的。”
一路上他们说着小话,时不时放肆的笑两声,除了日光斜照的角度,很难感受出时间的变化。这条道路修缮于很早之前,由于和前山没联通,若非本地人丶或是诚心去山中礼佛的信徒,极少往这边来。
“疏乙,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我都听不明白。”
“哪里深奥了,我都用大白话讲给你听。你不是听不明白,你是暂时不需要明白,所以把它挡在心口门外了。”
“你这话倒像我爸爸说的。”
杨疏乙拍拍他的肩,指着上头,“看,快到了。那是山门。”
仰头看着很近,实则还要走上十几二十分钟。古刹斑驳的重檐从巨大的银杏树稍伸出,山中一切尽收在它眼底,它却似沉睡不醒。
一只小黄狗像受到了什麽感召,从折角的小路尽头出现,撒这爪子朝他们奔跑过来,小狗尾巴生动地摇摆着,转译着它浑身散发的快乐。
“它认识你?”
“应该认识吧,每次都来接我。”
汪汪——汪汪——
“看……疏乙。”
终于来到山门前,一百零八级台阶之上,苍古的院墙依山而建,那历经风霜的沉重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灰袍僧人左手拨着念珠,右手扶着生了铜绿的门环,静静地望向他们。
“走吧,我们一起走。”
杨疏乙跳下来,略带羞赧朝上面点点头。接着他拉起柯让的手,手指在对方粗粝的掌心轻轻蹭了蹭,那是长年手握拍柄生出的茧,也是他蜕变後生出的坚硬的壳。
从晨曦微照,至暮鼓钟声,三重殿最深处的大佛金身慈眉低垂,在亘古不变的日夜里倾听信衆们虔诚的念诵。
衆生苦短,心善至诚,一曲终了,必有回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