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笑了笑,觉得这是终于让对方放下点戒心了,缓缓忆道:“事情发生得突然,一个十几岁还在读书的小孩处理不了什麽事情,福利院接管後,小陈就出现在了救济名单上。你母亲知道後就和你父亲商量,起初只说将两个人的工资捐出去。可也不知道为什麽,见到人之後就起了领养他的心思。”
傅乔南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母亲没提,陈舟然也从没提过。
“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你母亲和你父亲一致认为,若是你年纪还小,不怎麽记事都还好说,可你那时候已经八九岁了,是会开始胡思乱想的年纪。”
傅乔南起初没理解对方这句话,直到听见她沉默片刻後的後半段才恍然大悟。
“他们害怕你会因为突然到来的哥哥心里难受,觉得自己父母的爱意被分散给了别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才会突然领养一个成绩和表现看起来都非常好的男孩子。”傅乔南突然觉得,沈淮的语气和神态都与自己的母亲极其相似,又或许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他们在努力照顾自己可能敏感的孩子,即便当时的孩子并不这麽认为。
傅乔南觉得自己有些没心没肺,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坏事,可他这些年过得非常好。
沈淮又说:“除此之外,他们也怕自己的爱意没有办法让天平保持平衡。他们觉得,无论偏爱哪一方都是对另一方的不公,他们不可能不向着你,可也不能亏待了小陈,这与领养又弃养没什麽差别。”
傅乔南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淮安抚似的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所以你母亲找到了我,她想拜托我帮忙。小陈是好孩子,我看过他的成绩档案,也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他不能被卡塞尔家领养,这无异于毁了他的前途。他可以靠自己进检察院,就像现在这样,而不是所谓的被人领养,依附在州长底下,局限于四方地无处大展宏图,这样做,没有人会认可他的能力。”
傅乔南明白,这大概也是陈舟然最後虽然受了卡塞尔家的资助,却一直住在福利院的原因。
可话是这麽说,兴许大家的初衷都是好的,像他的母亲,像沈夫人一样。可陈舟然呢?两位母亲都曾关照过他,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里给予他温暖与光亮,最後却依旧没有人陪在身边,只在福利院长大成材。
傅乔南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大概是自己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知道那是什麽一种幸福的滋味,又或许是上帝视角让他忽略了很多细节,毕竟他从未目睹或经历过那些事情,于他而言带着主观色彩的情绪实在有些假慈悲。
可傅乔南就是觉得有些难受,如果那时候他能反应过来,和母亲说他其实不在意,兴许陈舟然就是他的哥哥了。
傅乔南这个假设只做了一分钟就又亲自打破,哪有什麽如果,他不是陈舟然,也不是这些思虑再三的长辈,做不了什麽决定。
但是傅乔南心里止不住地难过,失去家人的滋味很痛苦。起初如洪水猛兽淹没胸腔口鼻,哪里都透不过气来,闷得恨不得立刻就死去。等好容易能打起点精神来,又会在往後无数个无措的日子里突然想起,为什麽身边没有人来安慰自己,帮助自己。
人在无数个不顺的堆积下往往会因为一件小事突然爆发,旁人不懂,只以为“区区小事至于吗”,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是小事,不是一件小事。
家人的逝去就是这般,你能放下,那只是千万中不幸中的一个幸运,不会代表你不爱,可能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它渐渐淡化,你自己都在不经意间慢慢走出来。
沈淮又和傅乔南讲了许多乔月曾经在院里的有趣事迹,只要话不停,他就听得欢喜,可只要一停,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二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陈舟然进来喊他们用餐,傅乔南现在见不得陈舟然,他看了对方就心情不好。
被沈淮拉着出门後,下楼梯的时候,傅乔南又想了想自己也没了父母,公馆换来的钱也全用在买墓地和交管理费上去了,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还没有什麽钱养自己。
傅乔南登时清醒过来,如今陈舟然很有钱,自己没有钱,还是自己更可怜些。
落座,傅乔南疑惑自己为什麽在心中暗自比惨,最终下结论为还是太闲了,于是他在用过餐後和沈淮一起进琴房练琴了。
沈夫人会的曲子很多,但大多都是激昂热烈的,和她说话时的温柔耐心全然不同,他本以为对方弹的曲子都是静悄悄的,适合夜间助眠的曲子。
沈夫人说:“我的小儿子总弹这种类型的曲子,久而久之听惯了,就发现还蛮适合烦闷的时候弹一弹。人嘛,总不可能一直都保持理智,有时候适当的发泄也是没问题的。”
傅乔南听完这话怔住了,纠结再三还是问出口:“夫人是要休息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回去的,天也晚了。”
沈淮一怔,片刻後掩面大笑起来,起身将他摁在座椅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麽会觉得你烦呢?我呀,是想告诉你,如果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你的父母可是医生,怎麽能让自己的孩子憋出病呢?他们知道了会心疼的。”
傅乔南仰头看对方,反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强行压着嘴角,即便眼中已经湿润起来。
彼时沈淮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一眼摁了静音,让对方靠在自己身边,可没过多久手机又震动起来。
傅乔南擦擦眼泪看她:“夫人,你先去忙吧……我可以在这里练会儿琴吗?不会很吵。”
掌中的手机还在震动,沈淮摸摸他的头,温声一笑:“练琴哪有不吵的,大胆练就好,最好能让底下的佣人全听见,看看我们未来的音乐家弹奏的乐曲多麽好听!”
傅乔南笑了,噙着泪猛点头。
沈淮接通电话出了琴房,语气里有些漠然,好像接了一个不太好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