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满城风絮。
飞花似梦,细雨如丝。
成安府西北隅,临近半预门的贴沙河畔,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高悬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武勇将军府”五个鎏金大字。
正房堂屋内烛火通明,西北角的桌子上供着一尊定窑白三足香炉,炉内檀香袅袅升起。
一位身着绛红色鹤纹褙子的老妇人端坐于榻上,手缠佛珠,面容肃穆,神情颇为倨傲。
她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扫过坐在下方矮凳的儿媳苏念,许久都未开口说话。
随侍在侧的辛嬷嬷见老夫人面色不虞,赶忙递上一盏热茶。
老妇人从容地接过,用杯盖将飘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拂去,浅尝一口,随后拧紧了眉头。
似乎是对茶水不满意,她随手将茶杯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双目微阖,缓缓转起手中的佛珠。
苏念见老夫人将她唤来却不说话,深觉无趣,便侧头看向门口。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屋檐上汇聚成水线,顺着檐角滴落,击打在地砖上,发出或轻或重的声响。
连绵不断的雨声传入耳中,让人不由生出几分烦闷。
又过了半晌,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手突然顿住,冷声问道:“苏念,你嫁入韩家多少年了?”
苏念垂眸,敛去眸中的情绪,恭顺地回答:“回母亲的话,儿媳进门三年零一个月。”
老夫人语气愈发冷淡,嘴角用力下压,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质问道:“入府三年,我儿日夜操劳,屋里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传出去都让人笑话。韩家就世泽这么一个独根苗,你却拢不住他的心,不仅没诞下一儿半女,还不给他抬通房妾室。七出之罪,你已犯了无子和妒忌两条,哪有半点官宦夫人该有的样子!”
面对老夫人的咄咄逼人,苏念面上毫无波澜。
她就知道,雨天特地将她唤来,准没什么好事。
一直默默站在苏念身后的大丫鬟麦冬实在看不下去,愤愤不平地说:“老夫人,老太爷过世刚满三年,才出孝期!守丧服制期间,孝子弃丧,不嫁娶,不入内室,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爷无子也不能怪到我们夫人头上啊!”
老夫人满脸怒容,高声喝道:“大胆贱婢,主子说话,谁准你插嘴!来人啊,还不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下去给我狠狠。。。。。。”
苏念眉头紧蹙,心中厌烦不已,不愿再陪老夫人唱戏,毫不客气地打断:“母亲,儿媳有话要说!”
她站起身来,将麦冬护在身后,反驳道:“三年前,胡人大举南下,夜袭成安府,我父母为保护公爹,身穿军装分散胡人的追击,双双惨死于利刃之下!公爹重整兵力后,绝地反击,夺回城池,因此也身受重伤,不幸离世。陛下感念公爹军功卓著,特追封谥号武勇将军,承诺于三年后启用夫君。试问,如今正值夫君起复做官的关键时期,儿媳是能在孝期生子,还是能刚出孝期就大张旗鼓为夫君纳妾?母亲求孙心切,难道就不怕夫君被人诟病不孝,影响仕途前程?”
老夫人深知她所言不假,却不甘心被牵着鼻子走,于是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三年间两次守孝,煞死父母,我本不愿让你嫁进我韩家大门。奈何老爷顾念你父母救命的恩情,一意孤行将你迎娶入门,哪想你和世泽成亲不过两日,老爷竟气绝身亡!你命格如此之硬,就算能诞下一儿半女,也是不祥之人。正因如此,哪怕是过了孝期,世泽也不愿回府与你同床共枕,生怕你克夫!”
听到这,苏念已然明白老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人心这东西,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
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徒劳。
她淡淡说道:“母亲,您要是这么说,儿媳可就不敢苟同了。儿媳的命纵使再硬,难道还能左右国运兴衰不成?当年胡人来犯,攻城掠地,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伤亡者数以万计,青壮年几乎被屠尽,难道所有失去亲眷之人皆是命硬所致?再者说,陛下赐封儿媳五品诰命,皇后娘娘于成亲当日赏赐玉如意,祝我和夫君百年琴瑟,难道不是对我们亲事的认可?如今京城皆口口相传,说韩家重情重义,韩大公子无愧忠良之后,母亲却硬要将克父克母的恶名扣在我头上,儿媳受不起!”
“你。。。。。。”老夫人瞬间面色涨得通红,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辛嬷嬷见状连忙恶声说道:“少夫人,你怎能如此不知轻重!老夫人本就身体不好,你竟敢这般忤逆不孝,万一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苏念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开口问道:“辛嬷嬷,母亲气色红润,声音洪亮,说话铿锵有力,身子骨一向硬朗。您这么说,我听着怎么像在咒骂母亲呢?”
随后,她迎着老夫人厌恶的目光浅然一笑,字句清晰地说:“母亲,您适才说我无子、妒忌,如今辛嬷嬷又说我不顺父母,七出之罪我已犯下三条,您是想将我逐出家门吗?”
老夫人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沉。
儿子的亲事在陛下那过了明面,苏念的父亲虽是军医,却曾在太医院任过职,听说与皇后有些故交,韩家断不能在儿子事业有成前休妻。
这些年她对苏念的牙尖嘴利深有体会,与其争辩鲜少能赢,便直截了当地回道:“你莫要总拿救命之恩说事,韩家同意娶你进门,已是仁至义尽。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终有还清的一日。你让世泽不喜,就该给他纳一侧室夫人,为韩家开枝散叶!”
苏念冷笑着发问:“母亲所说的侧室夫人,可是与夫君青梅竹马的婉儿表妹?”
小说《杏林春色:下堂妇的锦绣人生》第1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