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复那时候住他家隔壁,街坊领居都知道他是被周律师领养的小孩。
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周斯复其实不是被周律师捡回来的,是被父母卖给人|贩子,又被转手好几次,才卖给了一直未婚的周律师。
周斯复以前从不提及他的身世,学校里的同学也都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从来不敢在周斯复面前谈起,主要还是怕被揍。
“斯复他哥和他父母都不姓周,姓祁,他是跟他养父姓的周。”
郑滢叹了口气:“我认识他,其实也算是个巧合。”
“我姐以前和我们本家关系也不好,就一直独自一个人住在外面。我那时候刚结婚,和我前夫,也就是周斯复的大哥祁为琛过节的时候来老屋探望姐姐,结果就是那一次,祁为琛发现斯复和他父亲祁正,也就是老祁总长得很像,当时就怀疑周斯复是不是和他们家有血缘关系。”
“后来老祁总听说了,专程派人过来调查,发现斯复的长相、籍贯,还有脚上的胎记都和他们以前的孩子很相似。我们那时候都没想到,斯复居然真的是祁家人。”
时添:“……是祁连电子的祁正?”
祁连电子是一家知名跨国通信集团,算是个根系庞大的家族企业,旗下有很多下属子公司,在这座城市可以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斯复是祁正最小的儿子。”
郑滢忍不住感慨:“有时候真的是天意弄人,要不是我那次回家探亲,估计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她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现时添脸上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
再次开口,时添的声音有些微颤:“滢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是什么时候去探的亲?”
郑滢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说:“好像就七八年前吧,那时候斯复的养父刚刚病逝,祁家的人得知以后,就想让他立刻认祖归宗,回去继承家里的公司。”
时添喃喃开口:“七八年前——”
他记得,周斯复的养父周律师过世,是在八年前的一个春天。
他们那时候毕业没几个月,他刚刚入职一家外资投行,周斯复也正在积极参加校招找工作。一对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恋人朝气蓬勃,想象着从今往后的美好生活,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像是想到什么,时添从茶几前抬起头,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他答应了?”
“没有。”郑滢耸耸肩,“我前夫说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外,让整个情况变得不可控了。你没发现吗,斯复一直没有改姓,他到现在都不承认自己是祁家的一员。”
时添没有吭声。
关于被祁家找上门的事情,周斯复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起过。
而那时,距离他们分手,只有不到半年。
016
以前公司午休的时候,女孩们总会聚在前台一起刷网上的短视频,边看边唏嘘不已。
“好虐,太刀了吧——”
“杀了我吧呜呜呜——”
有时候路过,时添也会凑上去,好奇地问她们在看什么。
被老板抓了个现行,女孩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你推我搡半天,最后还是派代表给时添重新播放了一遍。
这些短视频总是用网上最火的那几首伤心情歌作为bg。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女主在十字路口和男主提分手。女主转身离开后,男主跪倒在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泪夹杂着雨水沿脸颊滑落。
他记得还有一个。男主因为得了绝症主动和女主提分手,女主哭着离开后,男主当街扭开手中的矿泉水,对着头顶就往下泼。
男主全身湿透,揪着领口嚎啕大哭,背景音乐恰到好处地卡点响起,把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每一次,时添总是神色复杂地看完,然后挥挥手让大家继续。
他对这些视频小说里黯然泪下的分手情节好像没办法感同身受。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痛不欲生与撕心裂肺,放在他和周斯复身上并不适用。
真正的再见总是不动声色的。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天,这座南方的沿海城市头一次下了雪。
说是下雪,其实严格意义来讲就是一点细碎的冰粒。但因为他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几次雪,所以才觉得特别稀罕。
他们一起手牵着手,沿着江边走了好久,直到岸边的路灯点亮,周斯复带着他在一个观景台前停了下来。
他踮起脚尖,想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却发现雪一落入手心,顷刻间便会消失不见。
鼻尖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他用手背蹭蹭鼻子,对身后高大的男生笑:“本来还想今年冬天去哈尔滨看雪的,那里的雪一定下得很大。”
“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周斯复说,“如果住在乡下的民宿,这个季节一出门,膝盖都会直接埋进雪里。”
听周斯复这样说,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啊?”
周斯复没应声,只是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
“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眺望着对岸连绵不绝的长街灯火,他认真地说,“周师傅,谢谢你啊。”
他一直趴在栏杆前,全程没回过头,却知道身后的周斯复哭了。
这里所指的,当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哭”。
像周斯复这种性格的人,哪怕被逼到了绝境,也绝不会落下一滴眼泪。
周斯复只是无声地站在他的背后,替他挡住周围肆虐而过的寒风。他能察觉到周斯复的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在看他俩江面上重合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