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顺势翻身面对了冯钰,照旧躺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这是何意?”
冯钰低着头不说话,脸色是平静的,一双眉毛却是紧皱在一起,仿佛是在暗暗蓄力,等待风暴的来临。
萧绰察觉到了异样。冯钰平时不是个闷葫芦,此刻一味的保持沉默,想必心里是藏着很重要的事情。挣扎着从软榻上坐起身,他用手掌从上到下抹了把脸,搓淡了脸上的醉意:“到底是什麽事儿?”
冯钰缓缓擡起头,对上萧绰的目光,很谨慎的开口道:“陛下曾许诺过臣,说将来等陛下登基,若想要什麽,就告诉陛下。”
萧绰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具体是什麽时候说的倒是想不起来,不过这无关紧要。冯钰是自己的贴心人,十多年共经风雨,这当中情谊之深厚不必多提。但凡他提,只要不违礼法,自己没有不允的。
“怎得突然提起这个?”萧绰曲起一条腿,将一侧的手臂搭在膝盖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冯钰:“你该不会也有心仪之人,要朕给你赐婚?”
冯钰暗暗一咬牙:“有。”
内官们虽身躯有残,但仍有七情六欲,宫里面有对食的不少,宫外面娶妻纳妾的更不是新鲜事。冯钰如今俨然已是他们这群人里最位高权重的,真若是有心仪的女子,萧绰成全了他,也算是一桩美事。
萧绰笑了一下,方才的愁绪已被打散,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冯钰身上:“谁?说来听听。”
冯钰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所以此刻是异常地平静。脑海中的杂念全没有了,他定定的望着萧绰,心里忽然生出悍不畏死式的勇气,他口齿清晰的朗声道:“叶南晞。”
萧绰愣了一下,紧接着身体前倾,扶在膝盖上的手掌攥握成拳:“谁?你再说一遍。”
冯钰很干脆地重复:“叶南晞。”
话音未落,萧绰只觉得一股烈焰直冲脑门儿,原本压抑在心底的不快通通翻涌上来,在刹那间形成了反扑之势。
他这是什麽意思?公然与自己叫板?要明着与自己抢人?他怎麽敢的?这是僭越,是藐视君威,是大逆不道!
理智被情绪淹没,他循着本能朝着冯钰扑过去,身姿像极了捕猎时的猎豹。扬手一把攥住冯钰的领口,他猛地往上一提:“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谁?”
冯钰的膝盖几乎快要脱离地面,然而仍是仰着头直视着萧绰,态度耿直的简直像是故意在找死:“叶南晞。”
萧绰一拳打在冯钰的肚子上,借着酒劲,他这这一拳几乎使出八成力。打完後猛地向前一搡,很不客气的将冯钰推倒在地上。
冯钰侧躺在那里,双手捂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已然疼的说不出话。
萧绰上前两步,屈膝蹲在他面前,用一种威胁式的语调开口道:“再说一遍。”
冯钰这回没跟他顶着来,艰难地侧过头,他对上萧绰的目光。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麽,他的眼眶通红且湿润,并且在额前乱发的掩映下泛出些许泪光:“臣知道陛下心里不痛快,陛下尽可以打死臣,可是臣与她是十五年的缘分,她是臣此生唯一所求,臣不能……”
话未说完,他再次激怒了萧绰。萧绰此刻酒劲上头,顾不上旁的,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折在冯钰身上的帝王尊严。拳头似雨点般噼里啪啦的砸下来,落在冯钰的血肉之躯上。
冯钰默默承受,疼痛在所难免,可是心里却很踏实,因为他把这场酷刑当作一种赎罪的方式。痛感能抵消掉心里的愧疚,身上越是痛,心里便越是轻松。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不呻吟,不求饶,同时很希望萧绰下手再狠一点。他此前没挨过萧绰的打,萧绰向来待他是亲厚和善的,今日由着他打一回,好好出一场气,自己绝不算吃亏。
很快,萧绰体力不支,身体向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一边喘息,一边望着冯钰。
冯钰侧躺在地上,此刻阳光透过窗框照射进来,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勾勒出四方形的一片明亮,正好笼罩在冯钰身上。
光线明亮,视野也就分外清晰。
冯钰侧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因为此刻唇色苍白,越发衬托出那血迹殷红刺目。
满嘴的血腥气壅塞住了他的喉咙,身上的钝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冯钰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种不辨天日的眩晕感。忽然脸颊上凉了一下,他在被迫侧脸的同时睁开眼,正好对上了萧绰锐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