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冯钰是驾轻就熟了的,一间一间牢房走过去,他末了站到了高继明面前。
高继明如今是落魄到了极致,身上的裘衣早被扒了,只穿着一层脏兮兮的单衣。缩在角落里,他双臂抱在胸前,尽量不使体温流散出去。黑眼珠子顺着眼角斜睨着冯钰,他勾动唇角冷冷一笑。
冯钰被他那笑容刺了一下,眉心微蹙:“你笑什麽?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低头?”
他始终没把自己那日被高继明算计的事告诉萧绰,一来後面发生的事不光彩,难以啓齿;二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策反自己,他怕说了,萧绰心里会觉得别扭,落下心结。
望着高继明落魄的模样,冯钰心里那点被算计的愤然已然散去,再没有了报复他的欲望。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他一边想着,一边让身旁的狱卒把供状拿到他面前,让他画押。
哪知狱卒刚蹲到他面前,他却是扯了扯嘴角,看着冯钰很轻蔑地讥笑道:“你以为你赢了?”
狱卒动作一顿,也试探着看向冯钰。
冯钰眉心沉了下来,语气严肃的开口道:“你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
高继明哼笑:“死?差得远呢。”
冯钰微微一偏脑袋,怀疑高继明是不是疯了。
为了安定民心,眼下必须尽快除掉几个罪魁祸首,好让百姓一解心头之恨。严景文有官职在身,是坐镇一州的朝廷大员,他的罪责轻重需由天子亲自定夺,因而这泄民愤的任务便落在了高继明及另两个小吏的身上。
萧绰已然判了三人五日後游街,然後于当日午时当衆斩首。
怎会有人在得知自己死期後毫无惧色?
冯钰用探究性的目光打量着他,末了忍不住试探道:“你不怕死?”
高继明收回目光,将脸埋进蓬乱的头发里,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一旁的狱卒见状,强行抓过他的手,逼着他画了押。
接过供状捧在手里,冯钰擡头看向高继明,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高继明似疯非疯,处处透着异样。然而这个案子已然板上钉钉,等旱灾的事办妥当後,自己还会继续往宁王箫绎与郭党那头追查。
连上头的靠山都自顾不暇,他还能指望谁来救他?
思及至此,他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只当高继明是装腔作势。转身一掸衣袍,他径直离开牢房,穿过几个拐角,他回到萧绰身边。
萧绰正站在一处飞檐下等他,侧头见冯钰走近,他搓着手对他道:“都办妥了?”
冯钰轻轻一点头:“办妥了,殿下放心。”
这次算是老天爷眷顾他们,万事有惊无险,赈灾的事也总算办出了眉目,没折了东宫储君的尊严。
萧绰擡脚往前走,冯钰在後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萧绰边走边道:“如今这些当官的定了罪,底下的商贾没了靠山,自然也成了一盘散沙。往後的政令颁布下去,想必再无人敢轻易抗衡。”话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叶南晞,唇边不禁浮出一丝微笑:“说起来,今日多亏了南晞,若没有她的那些证词,这件事也不会办的这样顺利。伴伴,你说我该怎麽赏她才好?”
这话问出去,却是没有立刻得到回音。
萧绰心里起了疑,回头看向冯钰,正好对上他清亮的眼眸,与眸中那抹复杂的目光。
“都好罢。”冯钰淡淡道:“投其所好便好。”
两人各怀一副心肠,都是柔肠百结,不可言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上仪殿内,宁王萧绎失手摔碎了手中的药碗,慌忙往外殿跑去。
郭权见状,趁着萧绎还未踏出殿门,猛的擡手按住萧绎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回到身前。
“舅……舅舅。”萧绎回过头,声音发了颤,隐约有了要哭的意思。
郭权不为所动,他五根手指深深的扣进萧绎的皮肉,下意识的将唇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的对萧绎低声道:“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刺杀太子的人我三日前便派了出去。您如今已无旁的路可走。若再不肯对陛下狠心,便是要将我们所有人全部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前一步您便可以君临天下,若再迟疑……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当得天下共诛。成王败寇,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我讲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