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我这一生原就同这天上荧惑一般,漂泊无定,不知归所。”
离洛依然沉默。
“从前住在高塔上俯瞰世间,只见清风白云,雾露霜雪,却不知我们如此守护的一方土地上,多得是蝇营狗茍丶荒秽污浊。”
鸳娘自嘲般的笑了。
“那你便更该懂得,我们如今所献身的事业多麽伟大。”离洛也轻笑两声。
“你死後会被载进史诗里的。”
“史诗里吗?唱诗人会如何来念我的名字?被逐出羽族的族长之女黎远鸳,月明楼楼主鸳娘,亦或是黑石宫的无名女眷。”
鸳娘仰头问,满眼真挚,仿佛真的相信自己的名字会被载进史诗里一般。
可她眼底转瞬流过一丝哀伤。
“那便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了。”
离洛回避了这个问题。
“丑时也快过了,师父,带我去再看一眼,让我为之奉献半生的那个东西吧。”
鸳娘乖顺地仰头恳求。
离洛再次应允了。
黑石宫大殿,两排盘螭的黑石柱的尽头,藏着一尊巨大的蛇头雕像,雕像没有基座,从地面顶到穹隆,像山底巨蛇破土而出。黑色而没有任何雕饰,若周围不点灯,它便能和夜色与石色融为一片。
离洛运转机关,蛇头像紧闭的眼睛张开了,露出漆黑而深邃的洞口。
蛇头像下,是掏空了整座黑石山而辟出的空间,这里藏着离洛用以炼化他抢来的各种力量的神器九层博山炉。
炉子是仰头看不到尽头的高大,人站在炉子下,甚至比不上支撑香炉的基座高。
炉膛之上,是栩栩如生的山川峰峦,袅袅的鎏金云气纹盘绕在炉身上,九色的香烟如云雾般缭绕在峰峦之间。
“多麽精妙绝伦的造物啊。”
离洛抚着炉脚不住地感叹。
“而这甚至只是个半成品,我从中州的宝墟里找到它的时候,它破烂得险些被捡去融成铁锅。我用黑石山的灵脉为它重塑山形,用云梦仙山的力量作云气,如今便只需一根千年大妖的妖骨撑起炉身,这九层博山炉就算大功告成了。”
映着火光的炉膛里,熔炼万物的焚寂火风昼夜不息地燃烧着,让鸳娘靠近不得。
炉子旁,无人控制的灵偶像断了提线的木偶凌乱地瘫倒在地上,灵偶的左手颜色更深一点,是离洛刚用博山炉与玉髓炼好的。
“这火风,寻常人碰一下,恐怕就会灰飞烟灭吧?”鸳娘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鎏金的炉身,手指被烫得瑟缩一下。
“那是自然。”
离洛颇为自豪地仰视着博山炉。
“别说是肉体凡胎,就是魂魄,也会被这焚寂火风烧化,烧散。”
“甚好,甚好……”
鸳娘脸上挂着迷离的微笑,眼神空洞而焦渴地看着那燃烧的炉膛:
“您曾问我,想不想成为巫族的王,那时我年幼怯懦,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却没曾想多年以後,叫花子做了,花楼老鸨做了,巫都叛徒也做了,万事做尽,到头来,我竟成了你离洛大人身边的一条下贱的狗。”
“你在说什麽?你疯了?”
离洛顿觉不妙。
忽然,鸳娘身後生成黑羽翅膀,她一手拎起炉子旁的灵偶,飞了起来,悬空到了喷涌着火焰的炉膛口前。
“就算要我死,我鸳娘也绝不会死在别人手里!”鸳娘涕泪同下,哽咽着嘶吼。
察觉到有活人气息的靠近,博山炉像头饿极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喷出一股焦灼的火风来。
“小鸳,你可知,常人一入博山炉,尸骨无存,神魂俱灭,再无来世?”
离洛被那股火风逼得靠近不得。
“来世?我才不管什麽来世。我只要我所做所为,不枉今生!”
随即,她抱着那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灵偶,一头扎进了焚化万物的火风里。
离洛亲眼看着,鸳娘的身躯一瞬间被火蛇吞没,黑色羽毛沾到火焰的刹那,就被灼化成齑粉弥散在空中。
他伸手接下了半捧黑灰,第二天,他捧着装着这半捧黑灰的盒子,同来押送罪犯黎远鸳回圣京的方士们交了差。
一天之後,夜里,四下无人。
浑身焦黑的玉偶从火炉里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