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乘上竹筏,三别姑瑶山。彼时茫茫细雨如织,竹斗笠,绿蓑衣,有少年立于身侧,随舟远去。
神女目送灵归离去,枫谣也来了,她忽而将藤萝编织的帷帽摘下,白纱後的面孔,除却墨绿的发色,竟与灵归一般无异。
“她会找到的。”
“这是她必经的,成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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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将军于黔青东南郡遇奇诡怪阵,久攻不破,方士兵将折损过半,方才意识到此阵为神力所造,非凡人所能破。
黑甲将军欲回黄土城,水路行至云梦泽边缘,却见风雷云集,碧浪滔天。
有红衣少女踏浪而出,与那黑甲将军缠斗在一起。又有水浪倾覆而出,卷袭船只,博山炉所炼制的五只黑蟾,有四只被浪打入水中,沉没不见。惟馀一只黑蟾。
红衣少女一剑挑落黑甲将军的铁盔,露出盔下真容,却见此将军,竟不似凡人,银发金瞳,分明为妖将。
鲤花花含泪,唤他一声“虎崽?”
黑甲将军立于船头,红衣少女立于船尾。
“你……认识我?”
周遭血浪翻涌,黑甲将军轻声叩问。
“听闻中州妖狱,有典狱方士掌握秘药,名为‘韶华短’,令妖服下,便可叫他忘了生平最快乐的时光和最重要的人。”
鲤花花对黑甲将军说。
“你可还记得,中州城外,河岸垂柳,你提枣花酥来,说你喜欢我?”
黑甲将军沉默片刻,张了张嘴,未说出什麽话来,忽被一把长刀贯穿了身体。
举刀那人是个方士,手里捧着黑蟾,蟾口大张喷吐着黑气。
“妖将有二心,当诛之。”
鲤花花红绫卷起地上一把剑,翻舞红绫,剑锋抹了那方士的脖子,抱着黑蟾掉进水里。
她飞奔过去,接住了也将掉进水里的银发少年,他腹中插着的那把长刀,浸了符水,有缕缕黑气沿着伤口渗透进皮肉。
“虎崽,虎崽……”
花花不停唤他,用手按住他涌血的伤口。
黑甲将军只是颤着眼睫,努力去看她,用自己的目光去描摹她的样子,企图从记忆的馀烬里,翻找出些完好的渣滓。
他忽而大口吐血,黑血如瀑般从口中溢出,在黑甲上留下暗红的痕迹,像那凌厉黑甲上生出的丶腐朽丑陋的斑痂。
最後一口血吐出时,有什麽黑乎乎的珠子从他口中滚落,被血沫包裹着。
这或许就是他吃下的“韶华短”。
他最後看了花花一眼,喉头被血糊住,却依然是什麽也说不出。
眼睛阖上,化白烟,逸散如尘。
将军袖口里,蓦然,滚落出一只枣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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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风知道,灵归要回来了。
那个神巫,已经集齐了八蛊之力。他心里是畏惧的,很多年前,巫瑶就曾用那个力量,断了他鱼尾,挖了他鱼心。
可他大业未成,不破巫都,如何灭巫族?
他曾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是搅动这天下漩涡的引子。後来他才恍然发觉,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他,都迟早会发生。
中州历代皇帝觊觎丶忌惮黔青已久。哪个皇帝能容忍,那样一个看似松散却又格外团结的邦国,拥有强大而数量极多的巫者丶完全不同的信俗与文化丶广袤土地与丰富资源,就那样横亘在本国的南边,渐渐繁荣?
天道即时势,天道向大同,统一为必然。
他不过是要充当一个引子。
一颗搅动天下棋局的祸棋。
他曾经或许是颗乖顺的棋子罢。
他站在博山炉前,炉膛如噬物的黑洞,源源不断吸纳着灵力,喷吐出黑气。离风摘下哥哥的青铜傩面,觉得自己好像也要化作那万千黑尘中的一粒,随风而去了。
他想起哥哥曾在洛华宫里质问他:
“你就那麽心甘情愿,做天道走狗?”
离风当时笑着夺下离洛的面具,回他:
“错了,我恰恰是要,逆天而行。”
离风跳入了博山炉,千年妖骨撑起炉膛,至此,博山炉终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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