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叶枫,本就是热烈如火丶执拗倔强丶至死不渝的树啊……
“可我也是姑瑶氏的巫女啊,招魂之术,或许我可以试试呢。”灵归蓦然开口。
“就凭你?没有蛊神的铃铛,魂魄残缺的巫女,你可知,何为招魂之术?”
那男子几乎要被气笑了。
“不试试怎麽知道呢?”
灵归脱下鞋袜和御寒的风披,放下了背上的竹篓,拆卸掉的发带上的银片坠子和萤石手环散落在雪中,赤足踏在了雪地之上。
倥嚓——倥嚓——
恍若釉玉轻声碎裂,松散的雪团被压实,凄白之上留下了一串踽踽的脚印。
在男人怀疑的目光中,灵归踏上白骨高积的低丘,在枫树之下,静静跪在雪中。
灵归双手泛起莹白的光辉,交叠轻放在雪层之上。宁静而沉寂的雪面,恍如仙鹤轻点过湖面,荡漾开一圈圈光华浮动的涟漪。
这是她只听过三次的歌。
这是刻在她魂灵中的歌。
【来啊,听芦笙,十二祖神,为你引路
去啊,有灵树,九黎千里,枫香丘丘
野有雾露,有娑罗树,
红雪花啊,十二朵落下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望兮归兮……】
巫祖在上,巫女灵归
借问天地鬼神
雪中残魂何所去,灵兮归来何所从?
灵归在叩问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久远而缥缈的回忆,越过时间的重山距海,向她走来。
她看到神山之上,无数双巫女们的手高高举起哭嚎的女婴,极天破晓的第一缕曦光落在了婴孩紫色的双瞳。
她听到巫女们高唱着祝歌,燃烧的火把簇拥在她身前,她们最後落下的泪融进不灭的风雪,她们用朱砂在女婴细白的脊背上,写下了两个朱红的大字——
灵归。
灵归骤然睁开了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滴滴落在白雪枯骨上。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从夕霞满天到晨光熹微
这首歌将彻夜高唱而永无止息—
神女啊,迷雾散了,请灵归。
歌声终于怦醒了千重山川,白骨的齑粉融进积雪高高飞旋而起。
它们环绕在灵归四周,迎着破晓的初光,恰如当初捧起她的那数百双洁白的手。
无数颗沉睡的种子,抽出了幼嫩的新芽,这新芽破开了积冬的大雪,将带着雪色的叶片肆意舒展,在伞形的花序上,绽开纯白的花。
在鬼叶枫诧异的眼神中,灵归力竭地跌坐在了地上,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再也唱不出一句词。
灵归虚弱地擡眼看向前方,霞光破开重重雾霭,拂晓中的群山渐渐清晰,圣洁而美丽的雪藏花自她身下蔓延,铺满了山野。
“这不……雪藏花嘛,开了……这麽多呢……”灵归笑了。
“这……这怎麽可能!我用了那麽多年,都找不到她的魂魄!凭什麽!凭什麽你可以!”鬼叶枫难以置信道。
“巫瑶,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麽,为什麽不来见我!!!”
男人对着漫山遍野的雪藏花撕心裂肺地质问,指甲将手掌道道掐出血痕。
“神女说,她不想见你。”
灵归擡眼,淡然笑了一声。
“不可能,你,给我闭嘴!”
鬼叶枫气急败坏地操纵着红叶箭,裹挟在狠厉的妖气中,朝她脖颈直直刺去。
灵归:不是吧,大哥?说句实话而已
灵归吃力地擡起一只手,螳臂当车般挡在自己身前。她已经没有一丝抵抗的力气了。
铮铮——
胸前一道红光闪过,想象中的穿刺并没有到来,一声碎裂的响声传至耳边,灵归睁开眼睛,看清了那挡在她身前的东西——
那是她挂在脖子上的,一截断骨。
嬴钺的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