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近,脚步粘滞水液的细微声响里,敞开的大门出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那一瞬间,犹如溺水的人摸到了浮木,他的眼睛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丶迫不及待的往上瞧去。
红发武者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底。
她的湿发尚未干透,有几缕贴着面颊。衣服似乎换过,露在外的手背上有细小的伤口。
她没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仿佛从亡者的国度重新回到人间。氧气重新充盈在他的肺部,眼底雪花样的斑点消散,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克莱斯特几乎是贪婪的丶不知足的望着她,就像沙漠里饥渴的旅人突逢绿洲。
她站在门口望着他。
仅仅只是她看着他,就让他犹如从极寒跃入温暖。浑身每一寸皮肉丶每一块骨骼都叫嚣着快慰。
尾鳍愈合的剧痛也瞬间消弭,反而从伤口连接处窜起一阵麻痒的丶暖洋洋的感觉,一路窜到脊髓深处。
自她出现的那一瞬间,那座压在他心口的大山便骤然消失。
克莱斯特狼狈的大口大口喘息着。
她没死。
克莱斯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嘭嘭,嘭嘭。
比之圆塔之下更为清晰的丶浓重的庆幸让克莱斯特意识到——完了。
他以为不见她,不亲自动手,便不会再受牵连,不会反复犹疑痛苦。
可事实并非这样。
他的好奇丶他的试探,亲手将自己送入了另一个囚笼。
——一个名为特丽莎的牢狱。
此後,他将生受她每一个垂眸的牵绊,死亦身不由己。
克莱斯特长久的注视着她。
他恍然想起初见她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颂诗。
‘请您诅咒亦或祝福我,
燃烧吧,
燃烧吧,
将我腐朽的躯壳连同这无尽的黑暗一同焚毁。’
我已被黑暗诅咒,陷入爱欲的深渊。
我已无回头的馀地,注定沉沦。
那麽,在我有限的馀生里,请你与我一同沉溺于爱欲的沼泽。
特丽莎站在宝库的门前没动。
她从死去的魔法师身上摸出了“亚当斯”的铭牌,弓箭手身上也是。
她一路折回雷光城,直往这个名为洛克·亚当斯的富商家来。
她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家中死寂。翻入内室,便见昏睡了满地的侍从丶侍女。
她一路往里,终于在偏厅内看到了已然死亡的洛克·亚当斯。
走廊与厅堂都是漫积的水液。
她踩水前行,看到了大开的宝库和仰躺在地的丶仿若将死的克莱斯特。
他的尾鳍已然回到了他的身上。
硕大的丶华丽的尾鳍在地上铺开。
海妖尾鳍的主体是一个半月形的弯鈎,不管是月牙的两个尖角还是半弯的弧形,都是有如锋刃般的锋利。
——足以让他们与大海中任何一个猎食者正面较量。
而在主体之上的鱼尾部分,则附生着如纱般轻柔的层层叠叠的薄翼。
若在水下,水波荡漾,薄翼散开,便如盛放的绚丽花朵。
但千万不要被这些薄纱般的翼美丽的外表迷惑,支撑薄翼的每一根细韧的骨刺,平时柔弱无骨,绷紧时便是不亚于尾鳍主体的利器。
他仰躺在那里,原本如海藻般逶迤的长发被修短贴着脖颈,银白的鱼身浸着薄薄的水液,华丽又危险的尾鳍如流水般铺开,丝丝缕缕的血线混着地板上的水液一路蜿蜒到她的脚下。
他双眼通红又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像是看到了寒冬里的火焰。
特丽莎不得不承认,海妖确实有跨越种族丶跨越性别的让人心折的美丽。
但她还是没有上前。
哪怕他不良于行,他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生物。
他曾在她的面前操纵森珀,也曾在圆塔。崩塌那日放倒了几乎半城的百姓逃出利兹。他已独自在外生活多日,如今看外面情形,也是他放倒了庄园里的侍者,杀死了洛克·亚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