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鹤及时擡手,按住门板。
他手上劲道加大。
老头身体被弹开数尺,索性躺在地上耍赖发起酒疯来。不论大理寺的人怎麽喝止,他就是嘟嘟囔囔,说允鹤冲撞了他,非得要他赔一壶酒。
允鹤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衣摆从那人手里挣脱出来,心里倒暗暗稀罕他的胆大。若依着那日黛子山脚下一行路人的描述,那尸体浑身长了白毛,便算得是凶尸了。如此诡异的尸体,他一人守着居然不怕,还有闲情在里头喝酒睡大觉。
老头嘀咕了几句,酒劲涌上头,扶着门框吐了会,又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大理寺官员连唤数声,均叫不醒,他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允鹤一同走去查看尸体。
长安富庶,虽是寒冬,却少有饥馁冻死之人。义庄之内,最近新收的就只得一具尸体。
距离事发已有数日,尸体迟迟未有人收,幸而是天冷,尚未完全腐坏。
允鹤掀了白布,细看着那腐尸。
尸体脸上果然沾了许多细碎的白毛。
尸身上的伤口衆多,横七竖八,有深有浅的数十道,更有一些皮肤的擦伤淤青等。
还待进一步观察,忽听身後一阵风响,允鹤回头,便见那随行的大理寺官员疾步冲出义庄门口,蹲在路边,双手扶着肚子大吐起来。
“……”允鹤只得先跟出去,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那官员铁青着脸:“我……下官……呕……”大吐特吐。他暗恨自己适才喝多了酒,被这尸臭一熏,顿时撑不住,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边吐,边断断续续道,“国师……高人!”
允鹤看他这个时候仍不忘奉承,无语扶额:“要不,你先在此处歇息,我自己进去看?”
官员摆手:“这……使不得……呕……国师身先士卒……呕,大理寺之福……”
允鹤:“……”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回义庄。
他先以手拈了点尸体脸上白毛。白毛触手即掉,极为柔软,倒似那日在黛子山脚下见过的一种绒毛草。
手指在尸体的肋骨上慢慢按下去,他心下了然,自行打水洗了手。
又对了卷宗,上面记录有仵作尸检报告,写着:尸身上覆有白色细绒,多处裂口,推测系于高处滚落後,伤口触碰到有毒植物,毒发身亡。
这人无亲无故,又是平民,仵作多半也没细看。
此人身上没有妖气,多处骨折,理应是从高处摔下来後,断骨刺破内脏,大量出血致死。
至于他身上的裂口,处处呈干竭状,裂口附近的皮肤又毫无收缩,显然是人死之後再以利器刺上去。
允鹤留意到,放置尸体的木板上沾了许多白色粉末,尸体的肌肤比之普通人亦是更白了些。
他舀了瓢水,浇到尸体脸上。上面的白毛和白色粉末纷纷掉落,露出正常人的肤色。
有人在这人摔死之後,故意用颜料刷白了他的脸,又抹上毛绒草,还在他身上刺出无数个洞……
允鹤皱了皱眉:这麽僞造尸体,无非就是想掩盖死因。
然则,什麽人会故意把尸体弄成如此吓人的模样?
允鹤单手托着下巴,低头沉吟:最近长安城并未发生什麽异事。凶手为了逃避律法,故意营造妖怪杀人的假象,倒是说得过去的。
然则,他心里又莫名想起贵明提到过的那个神秘郎中。他曾在黛子山脚下,以花香救活一个孕妇。
这两件事,本该毫无关联。
不知为何,允鹤心底却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安。
但愿此事,到此为止。
允鹤这麽想,一路走出义庄。
大理寺官员已经停止呕吐,跌跌撞撞的跟上。
允鹤看他脸色苍白,吐得连脚步都虚浮了,摆手让他先行回大理寺歇息。
按说城里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龙武卫。
此事,包括东市里头郎中之事,均有些蹊跷。然而晁风那边却仍是沉寂。
自上次武举失手伤了苏定方之子苏庆元之後,晁风就一直未露过面。允鹤虽觉得苏庆元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从他手下之人曾与长安城内拐子有千丝万缕关联的事情上,便不足以让人对他心存怜悯。但是,在比武场上,允鹤忽然收了玉麟衣,确实是令他断臂的主要原因。
苏庆元是故人之子,晁风失手伤他,少不得难过。
允鹤想着,若得了空,还是要亲自登门,去看看这位晁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