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
他随父及兄长迟珏一道,前往铜川省亲,却被大雪阻了行程,车队被迫停在驿站里头。
那年,他才不过六岁。
孩童的心性都是好玩的。大人们会操心雪塞满官道,马车寸步难行,小孩子们看到这厚厚的雪,却仿佛是看到了大自然的恩赐。
那天傍晚,他被兄长牵着手,溜出门去打雪仗。
他并不喜欢打雪仗,因为他怕冷。雪球打在他脸上丶身上的时候是会疼的,而雪化之後,冰凉的雪水钻进脖子里头,更让他冷得直哆嗦。
然而兄长的要求,他是不能拒绝的。因为他不会说话,也极少有人关注到他心里想什麽。
就像他出生那日,所有人都沉浸在迟家二少爷降生的喜悦中,却没有人留意到他先天的缺陷。
哥哥,是家里的希望,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这个道理,从那一次,哥哥打碎了父亲挚爱的玉琉璃,却推给他,让他足足跪了三天祠堂之後,他就想明白了。
“迟瑞,跑快点,跑远一点——”
“不许躲开!”
一个个雪球砸在他脸上丶身上。他躲不开,也不能躲。
直到迟珏玩累了,坐倒在地上:“你也太笨了,一个雪球都躲不开。没意思,回去了。”
迟瑞不敢吭声,这身衣服,回去之後估计是要湿了。弄湿了衣服,大娘是要骂的。他这样想:大娘很凶,要是我有自己的娘就好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雪,才发现迟珏已经走远了。
雪很厚,迟瑞蹒跚着脚步的努力想跟上,他想喊哥哥等一等,然而他天生就是个哑巴。
他的靴子陷在雪地里,慢慢的湿透了,越走越凉。
前头,迟珏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不见。
迟瑞摔了一跤,又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他张张嘴,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风开始吹,雪又灰蒙蒙的落下来。
迟瑞哭了起来,可是偏偏没有声音。
就在这时,雪地上亮起了一团柔和的白光。白光撑开风雪,慢慢还原成一只优雅的白鹤。它单足立于雪地之上,细细梳理着自己翅间的翎羽。它的羽毛很漂亮,在雪夜里浮动着一层亮色的光。然而,它却似受伤了,翅膀有一抹醒目的殷红,和它丹顶上的赤红,同样夺目。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六岁的迟家二公子连哭都忘了。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只白鹤神采飘逸,高贵雅致,很美。
迟瑞慢慢的爬起来,他想过去伸手摸一摸它洁白的羽毛,又恐惊了它。
白鹤却忽然回头,一双乌亮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你看到我了。”它开口。
迟瑞惊讶的瞪大眼睛,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白鹤抖了抖身上的翎羽,向他走来。
它走得并不慢,那短短几步,对迟瑞而言,却似乎很漫长。
它明明是一只鹤,走到他身边时,却变成一个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的少年。
迟瑞用力擦了擦眼睛上的雪。
少年便俯身下来:“小孩?”他笑起来,笑容便似这雪一般干净。他笑着,伸手抹去他头顶丶眉毛上的雪,“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冷不冷?”
迟瑞摇头,他头一次觉得,雪是暖的。
然後,他又奇迹般的发现,只要有这大哥哥在身侧,雪就不会再落在他的身上。
“你走丢了?”少年又问。
他点了点头。
少年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裹在宽大的斗篷里,再一把抱起:“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他身上带着好闻的冰雪及松针的味道,小小的迟二公子躲在他怀里,却眼尖看到了他臂上的一道伤口。
他从少年的臂弯中探出头来,露出两只乌亮的大眼睛,诚惶诚恐的摸了摸他的手臂:这样的伤还来抱自己,他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