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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灯(第1页)

户部灯

暮春的雨丝斜斜扫过户部衙门的青砖地,檐角铁马叮咚作响。苏煦抱着一摞半人高的黄册跨过门槛时,正听见廊下两个主事低声议论:“……这位苏大人倒是个拼命的,上月刚来就扎进景和二十年的旧账里,听说昨夜又宿在值房了。”

他脚步一顿,怀中的《景和朝盐税总录》险些滑落。忽有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旁稳稳托住书脊,袖口露出的青玉扳指在阴雨天里泛着温润的光。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把火倒把户部烧得夜夜通明。”陈翊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惊得苏煦险些撞翻廊下的青铜灯树。转头望去,那人一身玄色织金常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下青影,“今日申时三刻,本官在值房等你。”

苏煦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黄册苦笑。自半月前调入户部清吏司,他方知这天下钱粮的账簿竟比闵州盐碱地更难开垦。景和帝晚年好喜庆,修皇陵丶开运河,留的尽是些烂账——银钱支用不记明细,亏空全推给“前朝旧例”,倒像是本朝十八年来都在替先帝收拾烂摊子。

“苏大人,这是您要的景和年间军费核销簿。”书吏捧着摞泛黄卷宗进来,细灰扑簌簌落在苏煦新换的鹭鸶补服上,“不过……李侍郎说这些账目早封存了,您看……”

苏煦接过卷宗,指尖抚过虫蛀的封皮:“李大人昨日不是说,景和十六年的军械采买账在兵部麽?”他擡眼时,书吏已讪讪退到门边。窗棂漏进的春光里,分明瞥见廊下闪过一片孔雀补子的衣角。

这般情形他见得多了。户部这群老狐狸,面上恭维他“圣上亲点的能臣”,背地里却把最棘手的烂账往他案头塞。前日核验江南织造局的账目,竟发现同一批蜀锦在三个衙门重复支银;昨日查屯田司的簿子,河北三卫的军田亩数比实际多出两成——这哪里是算盘珠子拨错了位,分明是官场心照不宣的规矩。

暮色渐浓时,苏煦揉着酸痛的腕子推开值房门。陈翊正立在博古架前把玩一柄玉算盘,听见响动也不回头:“听闻苏大人今日驳了屯田司请增军费的折子?”

“河北卫所虚报田亩吃空饷,倒有脸要银子。”苏煦扯松领口瘫在圈椅里,忽觉额角一凉——陈翊不知何时绕到身後,正用浸过冷泉的帕子替他拭汗。

“你倒是把闵州查账的本事带来了京城。”玉算盘珠子相击的脆响中,陈翊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可知今日朝会上,兵部张尚书当衆斥你‘不通实务’?”

苏煦猛地坐直身子:“那些军田……”

“是真的。”陈翊按着他肩膀坐下,指尖划过算盘上某处缺损,“永昌十二年北境大旱,朝廷许边军屯田自养。如今二十载过去,新垦的田早该入册,却仍被当作‘临时军需’。”他忽然扣住苏煦手腕,“在户部撕开的口子,可不止是几本假账。”

苏煦在别院醒来时,满室都是沉水香的味道。他怔怔望着帐顶银线绣的云纹,忽听屏风外传来陈翊与管家的低语:“……参汤用文火煨着,等他醒了……是,同上峰告过假了。”

记忆渐渐回拢。昨夜他在值房与陈翊争执,非要说清军田账目里的猫腻,结果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此刻想来,怕是连日熬夜惹的祸。

“醒了就起来喝药。”陈翊转进内室,月白中衣外松松披着件墨狐大氅,手里端着的汝窑盏还冒着热气,“户部离了你三日塌不了天。”

苏煦就着他的手啜了口参汤,忽然瞥见案头堆着七八本揭帖,最上头那本赫然盖着户部官印,惊得呛咳起来:“你丶你怎麽把衙门的文书搬来了?”

“苏大人心系公务,本官只好将值房挪到卧榻边。”陈翊漫不经心地将揭帖扫到角落,顺势将人揽进怀里。苏煦这才发觉他眼底也有淡淡青影,想来这几日既要处理刑部积案,又要盯着自己养病,怕是比在户部查账还累。

烛花爆响的瞬间,苏煦忽然翻身将人压在榻上。陈翊的玉冠磕在床柱上,难得显出几分狼狈:“胡闹什……”

未尽的话语被温软的唇堵住。苏煦生涩地扯开他衣带,指尖抚过胸膛旧疤时轻颤如蝶翼。陈翊呼吸陡然粗重,却在衣衫半褪时扣住他手腕:“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翊哥。”苏煦伏在他颈间闷笑,温热气息扫过喉结,“我在闵州开荒时,三天三夜不合眼都能……”话音未落已被封住唇舌,天旋地转间,他望见陈翊眼中翻涌的暗潮,比那夜临清江的春水更湍急。

云收雨歇时已是日上三竿。苏煦蜷在陈翊怀里,指尖绕着那人一缕发丝玩:“当年在码头救我时,可想过会这般纠缠不清?”

陈翊捉住他作乱的手,忽然说起不相干的事:“景和二十年的黄河决堤案,先帝斩了三十七名河工,却让工部侍郎全身而退。”他抚过苏煦脊背新愈的鞭痕,“如今你要翻的旧账,比当年凶险百倍。”

休沐最後一日,苏煦执意要去库房查证。陈翊难得换上常服相陪,却在看见满室蒙尘的铁箱时皱眉:“这些都是景和朝的老账?”

“何止。”苏煦用帕子掩着口鼻掀开箱盖,飞灰中露出靛蓝封皮的《景和二十三年营造司用度总录》,“当年修万寿宫的木料钱,够建十座闵州城。”

陈翊用刀尖挑开虫蛀的账册,忽见某页夹着片枯黄的银杏叶,叶脉间隐约有朱砂批注。苏煦凑过来细看,轻声念道:“‘楠木三百根,实收二百七,馀者折银’……这是?”

“前朝工部的黑话。”陈翊冷笑,“三十根楠木的差价,够养一支私兵了。”他忽然翻到末页,指着某处墨渍,“看这印鉴,像不像你前日说的重复支银?”

两人头挨着头蹲在铁箱间,竟像回到少年时钻研机关图纸的光景。直到暮鼓传来,苏煦抱着一摞账册起身,眼中跳动着奇异的光:“我要重做历年钱粮的鱼鳞册。”

陈翊替他拂去肩头蛛网,忽然道:“明日我让刑部调两个算手给你。”

“不要刑部的人。”苏煦抓住他衣袖,眸子亮得惊人,“我要当年在闵州带出来的账房——他们最懂怎麽从土里刨出真银子。”

檐角铁马又叮咚作响,陈翊望着庭院里渐起的暮色,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随太子查检户部。那时满朝都说大周正值鼎盛,却无人看见金玉堆里爬满的蠹虫。而今怀中的青年像把新磨的刀,非要劈开这锦绣下的朽木。

他低头吻在苏煦汗湿的额角:“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承平侯府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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