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知何时也跟着跳下去的狸奴,面色急惶地喊道:“这里有人!他缠在淤泥水草里,我拔不动!”
裴钧刚浮出水面换气,闻言立刻又一头扎了下去,水下昏沉,纵有岸边点起了无数灯火,下面也是一派鸦色。他向着狸奴的方向游去,模糊中看到了在水中漂浮的衣角。
是淡青而秀丽的烟水色。
游过去时,眼前恍惚闪过一线反射的光,他之所以会被缠住,似乎就是因为身上挂饰太过繁复。
——不管是他的身形、他的衣着,还是他的佩饰,无不彰显着,那被水草紧紧缠绕的,就是谢晏。
裴钧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帮狸奴解开水草的,也分不清狸奴在水下比划什么,带着谢晏往上游的时候,因气不足了,被灌了两口湖水。搅浮起的污泥混着青荇,腥冷腐臭,催人欲呕。
怀里的谢晏好冷,不管裴钧抱得再紧,都一点温度也没有。
也不知是怎么上的岸,凫出水面时,他一下失了力气,疲累地往下沉的时候,裴钧浑浑噩噩地想到,就是这样的味道,谢晏尝了两次吗?
此时,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用力往上拉。
耳边这才涌入惊慌失措的叫声:“殿下!”“来人啊……”“太医、太医!”
林太医被雁翎卫飞快地扛过来时,只见到摄政王形如鬼魅,浑身湿透地站在水边,双目赤红,望着地上那个趴伏着的身影。他心下大骇,赶忙上去为摄政王把脉,还没碰到他衣袖,就被裴钧一把推了过去:“先去救他……”
林太医踉跄两步跌在地上,瞥了一记那边的人,腹大膨起,四肢烂软,遮面的凌乱发丝里露出半张胀白的脸颊……显然是死透了。
“殿下……”他犹豫地回看向摄政王。
裴钧声音微颤,喉中如滚着岩浆,马上要迸发出来:“去看看他……去救他!”
林太医连滚带爬地到了那具尸首身边,抬起他泡冷的手腕按了按脉,可不管他怎么按,尸体都不会有脉搏。他觉得大难临头,求助地看向四周的人。
狸奴也呛了水,正在一旁咳水,指挥使解了自己官袍披在他身上,便扭头去清肃现场,压制骚乱。
宁喜刚过来两步,远处小皇帝御驾不知怎的来了,他左右为难了一会,只能先去照看皇帝。
其他雁翎卫和御中侍卫莫不敢靠前。
林太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为“尸体”上下检查一遍,他拨开覆脸的犹如水草的湿发,蓦的一顿,立即睁大了眼,两手迅速将所有发丝全部撩开:“……殿下。”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宣告平安侯的死讯。
狸奴跪坐在石边,不由抱紧了身上的衣袍,扭开了头。
连远处的宁喜都不忍地闭了闭眼。
林岱抬头喊道:“他不是平安侯!殿下,这不是平安侯啊!”
裴钧猛地抬头,快步过去,一掌掰过了那人的肩,那张微微泡浮的脸坦露出来:“……”
附近掌灯的小太监也跟着看了一眼,诧异道:“四季!怎么会是四季!”
宁喜听到喊是四季的名字,顾不得安抚小皇帝了,一路小跑拨开人群,近了,他才慢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人,那穿着平安侯衣物佩饰的尸首,正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徒弟。
他痛心地晃了晃,一下跌跪在了尸体身边,将他揽住:“四季,是谁……”
裴钧渐渐平复下来,但并未因此松了一口气。
落水的不是谢晏,是四季……但即便是四季落水,他也不该穿着谢晏的衣服,戴着谢晏的佩饰。
谢晏离开衍庆殿前,一直在跟魏王闲谈喝酒,没有什么外人同他说过话……不对,有,有一个。
“封闭所有宫门。今日与宴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离宫。”裴钧声音沉冷,似也在冷湖中泡过一般,“来人,护送西狄九皇子和公主回福景宫,内廷骚乱,没有孤的命令,不能随意走动。”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禁足西狄使团了!
公主这会儿算是弄明白了,淹死的不是什么侯,就是个小太监,但却不知这火怎么烧到他们身上来,美目圆睁道:“凭什么!不过死了个宫奴,关我们什么事!”
九皇子看着周围逼近上来的侍卫,暗暗拉了下公主的衣角。
公主又将他一甩:“吐伏卢屾,你是不是个男人?大虞人要踩到你我脸上来了!”
九皇子低声道:“不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等事情查明白了,不就自然放我们走了吗?”
裴钧冷声:“九皇子言之有理。”
“……吐伏卢屾!”公主还要发作,忽的抬头看了大虞摄政王一眼。
他的脸很白,像是鬼节的月。
眸却黑,如冥府沉水。
公主不知怎的,感到一丝凉意,像是有刀锋沿着后颈擦过去一般,一时间没再敢说话,随即几人便被侍卫寸步不离地送回了福景宫。
裴钧这才垂眸看向四季,所以,谢晏并不是落水,而是被人拐走了。
谢晏能被拐去哪里?
裴钧俯身检查了四季的尸体,思索间,发现他颈后有一道弯月形的伤痕,形状特殊,这是西狄特有的一种手刃。
此时,纪疏闲听过属下的汇报,走过来道:“殿下,值守宫门的侍卫说,之前有几名西狄小吏带着些箱子先行出宫了,拿的鸿胪寺给的使团腰牌,说是有人不舒服,要先行回鸿胪寺驿馆休息。不过那箱子侍卫检查过,里面都是些幻戏用的道具……或许,有人绑了平安侯,但还未来得及出宫,属下这就叫人再将所有宫殿搜查一遍。”
他顿了顿:“此外,狸奴方才跟我说……”
裴钧正捏着谢晏的桃心木牌,听罢,拧了拧眉。
此前纪疏闲还在想,吐伏卢屾潜伏暗处,究竟想做什么。
眼下谢晏失踪了,倒是可以解释为是吐伏卢屾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