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位年轻公子折扇一扇,摇头道:“这算什么,你没听说吗?陈二少爷最好打骂仆人,被他打死的仆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陈家人身上啊,挂着人命债呢!”
“最新消息!官府门口传来的,说那陈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记不记得前些年传言,被卖进陈家的十二三岁稚童,后来都断了消息,说是死于非命,嘿!原是那陈老爷有见不得人的癖好,那些稚童,只怕都让他霍霍了!”
“还有此事?!”“真乃丧尽天良!”“他们还跪在官府门前自白呢,我要去听听他们还能有多恶毒……”
众人义愤填膺,很多事都是家宅隐秘,若非今日陈家自爆,大概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两手。贺楼在旁边听着他们指责叱骂,越听越糊涂。
他是不信坏到这种程度的人会良心发现,是什么神秘力量逼得他们自首?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把疑问一说,边上正准备去凑热闹的年轻公子立马折回来,小声地冲他道:“就这几天,陈家天天闹鬼,闹得那叫一个凶!那些没签死契的下人都跑了!陈家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搬回祖宅也没用,一到夜晚,那些鬼魂准时出现,什么符咒都没用!欸,陈老爷前几天不是没了嘛,据说就是活活吓死的!”
贺楼侧耳听完,错愕地睁大眼。
还有这种好事?
“可不止!据说陈家祖坟都叫人扒了!陈家的那间宅子,太阳一落,谁也进不去,无论前一天晚上被厉鬼折磨得多惨,第二天都是完好无损,因为没出人命,仙门不管,你看,现在那些仙尊,一个都没来!”
提到仙尊,贺楼心中一动,福至心灵,霍然扭头看向晏醉玉。
“你——”
晏醉玉懒散地抱着胳膊,听着众人议论,一言不发,看到贺楼投过来暗含期待的目光,才平淡一笑,“看来是有人替天行道。”
他不承认,贺楼也知道,就是他干的。
“你——”
贺楼支吾着,简直克制不住那股欢欣雀跃,眼睛亮得比这万家灯火还灿烂,晏醉玉那日淡漠的神态还历历在目,他还以为,仙尊们不会管这些凡人琐事,他以为仙尊不会管的……他以为晏醉玉不会管的!
他抓着晏醉玉的袖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楼不是没想过让陈家付出代价,他想,等他勤奋修炼,等他学好本事,等他也像晏醉玉这样,强得无人置喙,不会轻易连累宗门时,即便违反修真界铁律,也要光明正大地揭穿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但那大概需要很久。
久到逝者已经无法安息,久到恶行不断继续,久到正义迟到好多年。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吵嚷着往官府的方向涌去,独独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如同逆水行舟。晏醉玉被人撞了一下肩膀,顺势往前一步,单手护住贺楼,目光微微侧着,看着汹涌澎湃的人潮从他们身边攒过。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滚烫热烈的拥抱,撞进了他怀里。
晏醉玉眼神微定,下颌一敛,垂下眼来。
少年头顶碎发凌乱,像蓬勃生长的野草,抵在脸侧,触感有些硬。他如此穷困,所以只能赠给晏醉玉一个廉价的拥抱,可少年人怀抱炽热,伸出双臂搭上自己肩膀时,晏醉玉感觉好像被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狮子舔了一下。
舔到的地方应该是颈侧,因为贺楼把呼吸洒在那里,甚至还有一点令人心痒的肌肤相触。
旋即贺楼退开来,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晏醉玉第一次在这双眼中看到蓬勃烂漫的少年意气。
“晏醉玉,我会跟你好好学的,我以后,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他见过乱糟糟的人世,跋山涉水在晏醉玉这里看到公道。就像沙漠行路的旅人见到珍贵的水源一般,他如痴如狂地将晏醉玉随手发散的善意捧起来,放到火种之下,让那火烧得更烈、更旺,旺到足以照亮往后很久的路途。
晏醉玉懂他的意思。
可能是营养不良,贺楼比他矮半个头,距离过近时,晏醉玉需得垂下眼才能与之对上目光。此刻贺楼仰着头,晏醉玉在他干净纯粹的眼里,看到身后皎洁的月亮。
晏醉玉忽然明白,为什么系统评价他亦正亦邪,他却还是所谓的「主角」。
掌教师兄看一个人,总喜欢看「根」,他说,根子没坏,走了弯路掰一掰就好,根子坏了,再想教好比登天还难。
贺楼在最糟糕的环境中头破血流地长大,可他依然对人世满怀期待。
虽然他莽撞,笨拙,有些不择手段,甚至有点「疯」,但他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回宗门后,是你们的赐冠礼,我想到你的道号了。”
贺楼:“哈?”
新弟子入仙门一月后,会举办赐冠礼,意味着从此正式拜入仙门,叩仙问道,上下求索。
赐冠礼前夕,宗门会为每位弟子拟定道号,唯独亲传弟子的道号,是由师尊亲自拟的。
贺楼不太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那么远,茫然地舔了一下嘴唇,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是什么?”
晏醉玉眉眼一弯,笑起来。
“映月。”
“什么意思?”
“刚刚你说话的时候,眼中映着月亮,我觉得你的承诺值得纪念,取此刻为道号,日后仙友唤你,你就会记起今日所言。”
“哦……”
“其实……”
“其实什么?”
晏醉玉摇摇头,失笑,“没什么。”
其实。
刚刚你的眼中映着月亮。
也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