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二)
二月下旬,雪开始融化。
不像以往人们都在期盼着春的到来,宋国好像被阴云笼罩着。以钟桢为首的百官在紧张筹备,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公孙祈为公孙郁的身体想尽了一切办法,她见过许多医者丶巫祝,但是都没能使疾病彻底根治。但近几日,公孙郁的身子好像好了些许,他能够起身行走,还关心着公孙祈的及笄礼。
公孙郁看着玉兰树在雪中蕴含的新芽,他问道:“祈儿,还记得这棵玉兰吗?”
公孙祈已经忘记了这棵玉兰的故事,她回答:“阿爹,祈儿记不得了。”
“那是你三岁那年的事了,忘记了也正常,”他给公孙祈讲着,“那时的玉兰刚栽下不久,小树和小公主差不多高,小公主说,想和小树比试谁长的更快,不过之後再没提起过这事。如今看来,是小树要厉害些呢。”
公孙祈回忆不起来了,但心里满是感动,父亲连这些琐事都记得。她望着挺拔秀气的玉兰感慨,“祈儿如今不想同玉兰比谁长的快了。”
“为何呢?”
公孙祈弯眸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睑遮住了真正的情绪,“因为祈儿想慢慢地长大,阿爹就可以慢慢地老去,祈儿想永远停留在现在。”
花有重开日,人无少年时。
公孙郁的心里像走马灯般,闪过了这迷茫的四十载,但他不再继续这个容易伤感的话题,而是转而聊起了春花。
“玉兰花去岁谢了,今年又要重新盛开,祈儿可喜欢这样的轮回?”
公孙祈摇头,“虽然在同一棵树上,虽然在同一个枝头,今年盛开的玉兰花却不是去年的那朵了。”
所以所谓的轮回,换掉了灵魂的轮回,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公孙郁黯然神伤,他原本想要以此开导公孙祈,但是自己反而被说动了。他想要化为风,化为雨,化为朝霞去陪伴,但是失去了意识,他也不再是他了。公孙郁突然不想死去。
虽然是一国君主,心却意外的柔软。冰雪薄薄的一层,轻轻的寒冷下有生命想要萌发,这样的时节,人想要活下来也是很正常的罢。
“只要小公主想,阿爹就陪着小公主慢慢长大,慢慢老去。”
吹面的风仿佛也没有寒意了,公孙祈手中细细的柳条已被编成环,她小心地戴在了父亲的头上,而後期待道:“阿爹,三月花开时,再陪祈去踏青可好?”
公孙郁微笑,“当然可以,春天到了,宋国又会是花之国了,祈儿幼时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仿佛在一个寻常的二月等待寻常的三月。
离开时公孙祈看见父亲还在微笑着挥手,虽然只是轻轻地挥手,在她的眼里父亲却像一位神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神存在,那祂笑起来一定是父亲这样的吧。
公孙郁的病是心病,但是世上有疾医,却没有心医。其实也并非没有心医,有时人言可如良药,名士之良言可以治国之痢疾,或许也能治人的心病。
宋国就有这样的传统,或曰是习俗。明涧山上的那位,虽然还是凡人之躯,已被人奉为得悟者,传闻明涧山人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去往明涧山的人向来都有。
公孙祈已经习惯了在楼府和泰和宫往来,当她对着楼渰讲出有关明涧山人的这番话时,楼渰只是轻轻问了一句:“殿下想要何时出发呢?”
于是三月伊始的第一天,楼渰陪着公孙祈去明涧山。
明涧山本是偏远的负雪之山,山势高且没有开辟道路,但是前往明涧山的人多了,也就有人修筑了石阶。
在半山腰看见安和城外的山雪都融化了,溪流的冰亦消融,冰雪化作江河,这是名曰春日的奇迹。
公孙祈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像今日这般的远足,作为公主的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楼渰想要背着公孙祈走,却被公孙祈提前拒绝了,她说:“先生可不要小瞧祈。”
看着这张红扑扑的脸颊,眼前人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明白公孙祈为了表示尊重,想要自己走完这一程路。楼渰微笑着说好,又道:“殿下什麽时候累了都可以叫臣。”
巧心却不能理解,虽然明涧山很高,但并不陡峭,由下人擡着步与上山就是,殿下却要自己来走这一程,她以为是公孙祈不忍心让别人操劳,但连楼大人的帮助也要拒绝,她就理解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