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柳(一)
三月初十,公孙畅赴黎王之约前往宋黎两国交界处,南城。
钟桢与伏栩都随行了,然而两个人一路都拌嘴不停。钟桢见伏栩上马车的动作不利索,于是调侃道:“伏老上了年纪,果然还是该在安和坐镇!”
伏栩自然将这番话当作耳旁风,反而提醒钟桢:“堂堂一国宰相,撂下担子就走,成何体统。”
与伏栩斗嘴多了,钟桢早就习惯伏栩的刁难,毕竟是从多年前就被“催婚”过来的,他笑着道:“伏老不必担心,丞相府的人也不尽是吃闲饭的。”
这话也默认了丞相府是有人吃闲饭的,毕竟宋相钟维之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凡是来投靠他的都一概不拒。不过之前诸子上谏先主的事後,他顺势清理了一批无用之徒,留下的根据每个人的专长,安排到了不同的地方做事。
豢养这麽多门客,天下也只有宋仁公这样的君主会依旧信任他,并委以重任。然而新的君主能否容得下他呢?伏栩看着他哼了一声,将马车帷幕合上,“你小子好自为之。”
这边在斗嘴,另一边在接受万民相送。
公孙畅途中夜宿在馀城,清晨又携衆人出发,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馀城的百姓都围在了道路两侧,想亲自送别那个夜晚施粥的太子,如今的宋伯。
新上任的馀城城主是公孙郁从安和调来的官吏,他是公孙郁看好的人,也没有辜负公孙郁的期待将馀城治理得很好。这是宋国首例并非因爵赐地,而是临时派遣的吏治,革新的风好像在旧土上就开始酝酿了。
城主看向公孙畅的眼睛里噙了泪,他想起公孙郁的知遇之恩,将这种情感投射在公孙畅的身上,他俯首长揖,“君上一路珍重。”
公孙畅端坐在马车里,挥手示意免礼,行程便又开啓了。
一双双炽热如炬火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公孙畅手握上帷幕,想要合上不被注视,然而他的手上仿佛传来阿姊的温暖,“你应该看看他们。”
这便是子民的眼睛吗?公孙畅想,这便是阿姊想让他守护的人们吗?他从来没有被这麽多人饱含爱戴地注视,也从来没有凝视过这麽多人,原来这才是宋国的样子。
如果这是他此行的目的,如果这是他未来人生的意义,他仿佛也可以学着甘之如饴。
公孙祈没有敞开门帘帷幕,她默默为人们祈福。第二次经过这条路,她总是会忆起曾经的惨痛见闻,她没有慧根,学不会道法自然,她还是不能释怀。
三月下旬,南城的山茶花开得漫山遍野。春日,是适合携友踏青的好时节,毕竟,吹面不寒杨柳风。
南城的军队日日操练,在时时都可能有危机的日子里,李纪和楚娴每天和士兵们待在一处,公孙畅来了南城後,他们才临时从军营中赶回府。
厅堂里坐满了贵宾,他们早就听说君主丶长公主丶丞相与御史大夫都要来南城,如今一进入城主府,主人像是个客人。
李纪最先注意到坐在主位的公孙畅,又看到坐在他身侧的公孙祈,心里的震惊与疑惑都被埋藏,他恭敬地行拜礼,“臣下李纪同夫人楚娴拜见君上丶长公主殿下。”
公孙畅道:“李卿与夫人免礼,请入座。”
李纪和楚娴言谢起身,复又向钟桢丶伏栩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伏栩颔首示意,钟桢笑着摆手道:“既然君上都发话了,李君和楚夫人无需客气,边境情况如何还需李君你即刻向君上禀明。”
两人在属于他们的位置坐下,李纪朝着公孙畅拱手回答:“据探子传回的消息,黎王商谷大约明日便到白城,小公子商乐和黎相卫璧同行。眼下黎国按兵不动,尚且相安无事。”
公孙祈在黎国八年,对黎国宗室多少有所了解。黎王膝下子嗣单薄,仅有两位公子,长公子商和是媵妾所出,小公子商乐是嫡出,但母亲俞氏难産仙去,是公子和将其扶养长大。
至于为何黎王子嗣单薄,公孙祈原以为是同她的父亲一样,只钟情于母亲一人,但当初大家讳莫如深的样子又让她心中存疑,再问下去大家又不肯说了。
回想起曾在黎国的日子,公孙祈心生感慨,苦涩中又有一丝温情,最终都归于遗憾。
公孙畅在来南城的途中已经从钟桢那里了解黎国的国情,李纪所言不出他所料,遂道:“寡人已知晓,”他又问向在场重臣,“黎王这一场白城之会,依诸君看会如何举行?”
在钟桢丶伏栩面前,李纪楚娴自觉地缄默,伏栩捋着胡子没有开口。
钟桢打破了沉默:“回君上,臣以为应当先发制人。昔年王室分封,数百年各国恪行礼乐制度,不曾彼此戕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同室尚且操戈,难保黎王没有其他心思。依臣之见,与其等黎尽‘地主之谊’,不如在两城边界设宴,邀请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