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按照约定的时间,腊月初一,楼渰护送公孙祈回到安和。
这大半个月没有像公孙郁预料的那样进行,插曲在于公孙畅。他了解到这些士成日到泰和宫打扰父亲清净,同时还在编排公孙祈,于是一怒之下从重处罚了两个人,其馀人一时便不敢造次了。
然而越是压抑,人心越容易生出抗拒,沉寂了几日後,心怀不满的士人们一齐到宫门外跪着。
领头人之一就是赵寓,他也是被处罚的二人之一,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奉承了太子畅堪称君子,没过多久就被太子本人处以杖刑。他今天不仅要劝谏君上处罚楼渰,还要劝谏君上管教太子。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跪在宫门前,是在逼迫宋伯,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事也及时通报给了公孙郁。
公孙郁派人把公孙畅叫到了跟前,年仅十六岁的太子面对这位是君是父的人情绪复杂。他当然不怕他的父亲,因为仁慈的父亲面对家人只有雨露没有雷霆,但是自从八年前战败,他的阿姊替他受苦,面对父亲他除了爱戴还有不满。
“儿臣向君父请安。”他像这八年来一样生分地行礼。
公孙郁神色如常,很好地藏住了失望。
“畅儿,你知道为父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吧?”
公孙畅已经听说了,他回答:“儿臣知道。”
公孙郁点头道:“很好,跟随为父前去见见他们,父亲老了,从今往後你要学会独当一面了。”
闻言公孙畅的心里一塞,垂眸应下。
公孙郁得知士人们的行为後,就有了主意,他向来不怕臣民进谏,今日他要在宫门听谏,他也想……再见见他的子民。
内宰安排好了一切,着人在宫门陈列好了蒲团,几案,还命人煎茶。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将宫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经历上次的造反後,少司马感念宋伯没有处罚他,经过允许後,他改编了宫廷的戍卫队,增加了人手也更看重质量。如今正是这些官兵将百姓阻挡在一定范围外,同时负责在四周巡逻,收缴弓箭等武器。
公孙郁被内宰扶着走出宫门,宫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他和公孙畅行礼,一时间嘈杂的环境变得井然有序,他和蔼地挥手,“寡人的臣民们,不需多礼。”
这时钟桢终于从人山人海里挤了进来,他这几日忙里忙外,疏忽了对门客的关注,没想到闹出这样大的事来,他有点汗颜,赶到公孙郁跟前道歉,可惜不是私下他不能喊一声姐夫,他一边行礼一边道:“君上,是臣疏漏了……”
话刚开头,就被打断了,公孙郁握住了钟桢的手臂,微笑道:“维之,你一直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钟桢上齿抵住下唇,把那些对他们而言本不必说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懂公孙郁要做什麽,于是扶着他去主位坐下,“君上早些开始也好早些结束,不要太操劳了。”
公孙郁点头,也示意士人们入座。
见到君主坐下,赵寓等人才跟着坐下。今天这样的阵仗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有些人已经腿软想要离开了,有些人却觉得机会难得,是扬名立万的机遇。
公孙郁开了这个头,“寡人听闻诸子有谏言,一条一条说与寡人听罢。”
赵寓等人互相对视,见其他人没有打头阵的想法,赵寓心一横接下这个机会,他告诉自己,他是在为国为民,而非一己私利,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他先拜宋伯与两位极尊贵之人,而後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君上仁德泽布天下,庙堂制策清如明鉴,举止引为万民表率,是故,臣民敢以面谏君上。然吾等所谏并非君上之失,过在君上宠幸之人。
“臣等剖心析肝,一谏君上远离佞臣。楼渰出身卑贱,工于杀戮,无治学建国之才,有以色媚主之嫌。楼渰近君上,而君上好杀生,近公主,而公主厌诤臣,其人罪大恶极,臣等愿君上勿听谗言,远小人,亲贤臣。
“二谏君上教诲君嗣。先有公主殿下不顾君臣男女之别,几番前往楼府,更曾为其斥责诤臣,昭昭明珠,或蒙微尘;後有太子殿下不辩忠臣谏言,动用刑法,有伤臣民之心,亦伤仁德之名。君上嘉德懿行,君嗣亦当从善如流,以上为彰,时时谨言慎行。
“臣等身死事小,宋国社稷事大,是故臣等要当千万宋人面,为君上,为宋国社稷,求一个光明未来。”
赵寓一席话看似忠贞诚恳,不明所以的人听了很容易被带偏,认同他的观点。然而当他讲到公主殿下的时候,公孙畅就要按耐不住,反而是说到自己,他不甚在意,但全程他都没有打断,因为这是对宋伯的陈辞,君父没有开口,他无权干涉。
围观的百姓中,有大胆的在小声地交谈,什麽观点都有,但最多的是猜测宋伯要怎麽回复。
公孙郁有料到是这些内容,他前些日子听了许多遍了,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他在私下面对的时候没有多言,只是以不作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而当着安和百姓,他不仅要表明立场,还要以理服人。
见过几面,他把这些人的相貌名字都记了下来,他出口道:“寡人有诸子这样的诤臣,直言不讳,忠贞为国,实是宋国之幸寡人之幸。至于赵卿上述两条,寡人也欲同诸子明辩一二。”
他如今将楼渰当作半个门婿,为了祈儿将来的婚事顺遂,是该给楼渰把名声净一净了。
“远小人,亲贤臣,赵卿所言极是,不过诸位,寡人想问问你们,也想问问所有国人,楼渰他,是小人麽,是佞臣麽?如果是,又何以见得呢?”
这多好回答,见君主的态度始终温和,另有人拱手回答:“回君上,楼渰当然是小人,是佞臣,在被君上赐爵前,他就是楼家死士,为楼野背上多少条人命。在得到君上垂青後,他难改旧好,反而引得君上更频繁地下达杀令。只这一条,他就绝非善类,更何况他还不知贵贱,攀附公主殿下,其心可诛啊君上!”
说罢也有其他人附和他,看来没有人为楼渰说句好话,楼卿啊楼卿,看来你的风评真是不行,不过多少也有他的原因,公孙郁准备开口。
坐在他左侧靠下的钟桢却意外地出声了,“君上,臣也想讲讲臣印象中的楼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