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近一个月的时间,一行人终于行至西都,凌锦棠骑在马上远远望去,最先看见的并非热闹的城池与往来的人群,而是更远的南贡雪山。
巍峨绵延,高耸入云,积雪覆盖着的山峦在光下显出近乎莹蓝的雪色,顶端云雾繁重,飘飘兮恍若仙境。
西都不设城门,盛京虽然繁华热闹,却因在天子脚下而管制得格外森严,西都却完全是两个模样,街道上忙碌的行人好奇地看向他们这一队长长的人马,看清前方来人是狼王之後,又纷纷弯腰行礼。
姜庭知习以为常,看向凌锦棠道:“靺苘虽然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以通商买卖为生,但更多的人依然选择了游牧的生活,每年的十一月至次年五月,是靺苘漫长的游牧季节,我大部分时候也不会住在王庭之中,而是在草原上驻扎。”
凌锦棠点点头,道:“各地水土不一,自然也有不同的生存方式。”
姜庭知又道:“王妃想来要跟着我一起住在草原上一段时间,不知能不能习惯。”
“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要习惯这里的一切。”凌锦棠笑着道:“西都景色甚好,到时候还望殿下能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
姜庭知正色道:“这是当然,你虽嫁给我做了王妃,但靺苘没那麽多规矩,我更不会给你添那些莫须有的讲究,你要做什麽想做什麽,只管去做便是,只一点……”狼王朝他歪了歪头,“别把我忘了就好。”
凌锦棠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他赌对了。
西都是个好地方,这里不应当存在那些琐碎陈旧的规矩,而姜庭知显然明白他在想什麽。
说完这话半晌,姜庭知突然想起来什麽似的,“你竟然还想着问我这件事情,我以为这些话我都不必说的,原来王妃私下,还把我当成和你们大周皇帝是一样的人麽?”
他摆明了是找个借口装可怜撒娇。
凌锦棠路上这段时日已经慢慢了解他,此时只好无奈地道:“没有。”
他明智地快速转移了话题,“西都城外就是草原?”
“嗯,就在不远处,你今晚同我一起睡在王帐里。”姜庭知指了指前方渐渐显出来的大片辽阔草原,上面零零散散布着一顶又一顶的帷帐,每顶帷帐外面都立着一只小巧的石灯笼,烛火星星点点亮起,在昏黄的傍晚中显出几分游子归家的静谧。
进城的时候天色还很亮,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夜幕初临。
“现在白日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等四月中旬往後,白天黑夜的时间就慢慢持平了。”姜庭知下马,朝着踏云和追风打了个呼哨,两匹马就溜溜达达奔向无边无际的草原,自己解决吃食去了。
狼王回来,倒没什麽人来迎接,凌锦棠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问了一句,姜庭知随口道:“来回路上这麽久,我现在饿得厉害,哪来的心思见他们。”
“何况你今日刚到西都,自然是好好歇着才行,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姜庭知牵着他的手道:“这里是晚上歇息的帷帐,平日里议事上朝,往左前方数三个,那顶深色的帷帐就是,你可以随时去那里找我。”
凌锦棠神色有些异样,但到底没说什麽,轻轻地叹了口气,狼王对他当真如此不设防吗?
“怎麽了?”姜庭知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怎麽这麽冰?冷了?”
凌锦棠摇了摇头,“不是。”他攥着自己的衣袖,指尖用力得甚至有点发白,“吃些东西,殿下早点休息吧。”
靺苘的吃食和大周相似的地方不算太多,凌锦棠虽然不是什麽挑嘴的人,但也没办法迅速适应,姜庭知似乎是看出来了,用匕首割下一小块羊肉蘸了点凌锦棠叫不上名字的酱,递到他碗里,“这样膻味会小一点。”
“你吃不惯的话,明日让他们烤了再送过来吧,要麽把之前王庭里那个大周的厨子找过来也行。”
凌锦棠慢慢吃了那块羊肉,觉得好像确实好了点,姜庭知见他胃口似乎确实不怎麽样,也没多劝他吃,两人用完晚膳,稍微洗漱一下便准备就寝。
路途劳累,姜庭知也没怎麽去闹凌锦棠,手搁在他腰上没多久便睡熟了,连烛火都忘了熄。
帷帐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两道身影,交错着,他似乎完全被姜庭知护在怀里。
凌锦棠轻手轻脚地想起身将烛火熄了,谁料长发却被姜庭知压在枕下动弹不得,他只好慢慢地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了出来,又怕惊醒他,好半晌终于要把头发全拿出来,姜庭知却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怎麽了?”
凌锦棠低声道:“烛火太明,我睡不着。”
他撑在姜庭知身上,吹灭了蜡烛,姜庭知复又将他重新抱回怀里,两人分明是第一次同榻而眠,对彼此却好似十分熟悉。凌锦棠尚没有什麽睡意,干脆睁着眼发呆,很多事情好像应该结束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什麽安定感。
黑暗中,他渐渐描摹出姜庭知的面貌,小狼王如果真的这麽轻易就把真心给出去,也不知长这麽大,是不是从来没被人骗过。
白日的时候还不算太冷,到了晚上草原的寒意却能直直渗进人骨子里,凌锦棠无意识地又朝姜庭知身边凑了些,直到感觉一阵完全的暖意包裹住了他,终于渐渐睡着。
第二日天蒙蒙亮,凌锦棠身子已经完全蜷缩起来,他睡得不好,似乎察觉到了姜庭知不在自己身边。
凌锦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从床上半坐起来,元宝应该在外头,他还没开口叫人,就听见帷帐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狼王一阵风似的朝他跑来,兴冲冲地道:“刚刚我去师婆那里算成亲的日子。”
凌锦棠呆呆地看着他,这一大早,狼王实在是过于有精力了。
他不知几时起的,装束已经完全换成了靺苘的衣裳,黑红相间的骑装窄袖收腰,腰间大带系得倒很规整,头发编作五股辫束起,以青珠金环饰之,左耳上垂着一个墨玉坠子,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相比起前段时间强自压下去的本性,狼王显然更适合这样野性又不拘的装束。
凌锦棠还没意识到自己婚期在即,被姜庭知的笑晃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
“一周後的三月廿八,宜嫁娶。”狼王认真道:“那天我会从王庭过来,迎你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