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恶紫夺朱(七)只有你才会认为,她是……
谢三宾笑眯眯地看着端坐在草堆上的华夏,这对于华夏来说炼狱般地七日,与他而言却有如身在云端。那原本风雅俊美的甬上狂生之首,此刻成了零落委地的污泥,看着他衰败,看着他腐朽,那是比杀了他都更令人快意之事。
七天以来,谢三宾不断了解到各方势力为了营救华夏而拼力奔走,直到他发觉赵明州也加入了这场荒谬的营救之中,一颗心才算妥帖的落了地。
只要那个女人敢来,便绝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谢三宾的笑容更加甜腻了。
华夏擡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想明白?若是七日牢狱之灾便能更改吾志,那我便不叫华夏,该改名叫谢三宾才是。”
谢三宾垂垮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暗暗咬紧了牙关,心中怒道:阶下之囚还敢呶呶嘶叫,当真是不知死的狂生!可如今你再狂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在我的脚下挣扎求生吗?
瞬息的怒火被紧随而至的嘲讽浇灭,谢三宾笑道:“吉甫啊,你还是如此这般地冥顽不灵。谢某本人对贤侄并无恶感,乃是真心劝诫,只要贤侄愿意归顺我大清,这牢狱之灾便是入朝堂的投名状,是上重天的登云梯!”
谢三宾激情洋溢地一挥拳头,大声道:“贤侄啊,聪明如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天要变了!若还固执己见,抱着将死的明廷僞作爱国忠君,那才是逆天而行啊!”
华夏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半眯着眼睛,等待谢三宾彻底表演完,方缓缓开口道:“谢三宾,留着力气到多尔衮那里歌功颂德吧,我累了,你退下吧。”
纵使玉山倾颓,却自有不怒自威之声势,反衬得谢三宾若聒噪的伯劳鸟,气得谢三宾暗暗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洪承畴起了招徕之意,谢某才懒得给你做嫁衣呢!
谢三宾轻哼一声,大袖一摆,一股恶香扑面而来,华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哼,死到临头还在装腔作势。华夏,擡头看看你的四周吧,你还当你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吗?瞧瞧这恶臭的稻草,瞧瞧这鲜血淋漓的墙壁,再瞧瞧你这衣衫褴褛的丑态。污秽,当真污秽至极!”
“污秽?”华夏的声音里夹杂着轻蔑的笑意,他轻展广袖,指向那片月光投下的剪影,光影摇荡间,呈现出窗外松林的形态,“半床花影,一枕松风,当真风雅至极。”
眉眼里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如抱香而死的菊。
谢三宾一生执迷风雅,却不想在此时输给了一名阶下囚。他看着那噙在华夏唇角的笑,心中的恼恨再难抑制,口不择言道:“你此时还笑得出!?谢某早已将你的弱点握于手中,不怕讲给你听!”
他呲着泛黄的牙,大吼道:“你的弱点就是那赵明州!”
谢三宾此举,无异于将满清暗中打得算盘呈现于华夏面前。可谢三宾并不在意,他知道华夏已经没有能力逃出生天,所以即便将计划相告也并无大碍。
如谢三宾所料,笑容从华夏的脸上消失了,他冷冷地瞪视着谢三宾,唇峰如刀:“你说阿州姑娘?”
“没错!就是你那阿州姑娘!”谢三宾咆哮着。
“不愧是你啊,谢三宾。”半晌,一阵畅快淋漓的笑从华夏口中喷薄而出,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止住了笑,微微前倾身子,勾唇看向谢三宾。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这位年轻的公子的每一处毛孔流泻而出,让谢三宾下意识地退後了一步。
“只有你才会认为,她是弱点。”
***
而此时,华公子的“弱点”正行在一条冗长的山路之上。
为了能尽快抵达泉州,赵明州带领明州军昼夜不停地赶路。这次赵明州抛弃了大批量的骑兵,选择了以步兵为主的阵型,而这种高强度的步行让李成栋叹为观止。
这是他加入明州军以来,第一次随大军出征,也正是这次出征,才让他真正看清自己麾下南珠营与正牌明州军之间的差距。
赵明州对待降兵降将都格外厚道,并没有将曾经的兵将打散分到各自不同的队伍,而是极其信任的将李成栋原来的兵衆一个不落地还给了他,因此南珠营也成为了整个明州军人数最多的营。与之相反的,新成立的火枪营人数少,一老带三新,长官也以女性居多,背上皆背着两杆由油布细细包好的枪,一长一短,几乎从不示人。
与南珠营相比,火枪营的辎重更多,士兵们每日除了行军赶路,还要维护枪支,搭建帐篷,甚至进行短距离的狩猎,承担了比人数衆多的南珠营更为繁重的任务,可火枪营的士兵却没有一个抱怨掉队的,相反,她们浑身上下皆是昂扬之气,连唱歌的声音都是最大的。
哪怕成为了明州军本身,李成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也逐渐接受了,自己败给赵明州从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这时,一阵喧哗自後方响起,李成栋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队列中断凹陷下去一片,他当即回马前去巡视。
原来是几名士兵没看清脚下的山路,一个不小心扑倒在地,引发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等他赶到的时候,赵明州早已经到了,正和他的副将杜永和一起将摔倒在地的士兵拉起来。
“没用的东西!”本来就自愧不如的李成栋立时拉下了脸,怒斥道。
几名士兵吓得赶紧垂下了头,僵手僵脚地立着。
“没事儿,我刚才也差点儿摔个狗吃屎。”赵明州笑了笑,拍了拍那个刚爬起来的士兵,“夜间行路本就辛苦,大家加把劲儿,等到了前面的山坳咱们就休整,我给大家加肉哈!”
士兵中响起了低低地笑声与欢呼声。
赵明州又笑着看向李成栋:“李将军,你也别绷着,这次打仗主要靠你,你可不能气坏了。”
李成栋一怔,却听赵明州又道:“你最熟悉那帮人的套路,你要是不来,我可托不了底。”
虽然夜色昏暗,可李成栋明显感受到南珠营的衆将士们都不由得挺直了身板儿,连一旁的副将杜永和脸上也有了喜色。
降将降兵最怕的就是被排挤被孤立,这种滋味儿他在清廷可没少体悟。可到了赵明州这儿,不仅没人对他们另眼相待,还被赵明州说成了部队主力,可算是给了李成栋天大的面子。李成栋被那个摔倒的士兵挑起来的怒火瞬时消散,他赶紧拱手道:“赵将军过奖了,成栋受之有愧。”
赵明州正准备再捧上几句,却见两名斥候排衆而来。
“禀报将军,前方不远处的山坳之间有鞑子!人数大约有五百人左右,正在扎营休整。”
赵明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和李成栋对视了一眼。
“全军止步,原地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