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今晋王权盛,废子青夏已然无用,如何处置,我并没问,或生或死,皆不由己,生死于我,有何区别。
自那次後,褚辰离去再未现身,只将我囚在这所院落中。
平心而论,说是囚,有些偏颇,这院落中人皆奉我为主,吃穿用度堪比钟鼎之家,甚至还能自由出入,去街市游玩采买,只是身边从不断人,说是护卫,实是看管。
我推开宅门,简直是第一眼便爱上了这烟火人间。
这些年,也并不是没有出过宫,却从未只做普通百姓,来感受一番市井百态的热闹。
我觉得高兴,又深感悲哀。
高兴在于,褚辰竟肯给我这样一段自由时光;悲哀又是,此人对我实在了解,知道如何消磨我的弃意。
与他走到这一步,似是必然,他既已对我起了杀心,如今允我如此,当然不会真的在变相补偿。
褚辰其人,予人越多,以後便会拿走越多。
他不出现,李顺却来得勤,常带来许多稀罕玩意,顺便讲讲朝堂近况。
天成二十三年,大梁发生了一件几乎动摇国本的大事:太子巫蛊案。
起因是宫中偶然挖出了桐木人,经查,皇上之前急症与吐血均与之有关;未几,皇後及太子行巫蛊之术确凿,触怒天颜,皇後被废丶太子贬为庶人终生幽禁,朝堂上下被杀地血流成河。
正在这局势紧迫之际,褚辰却派李顺过来接我,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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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载未归,晋王府中除了李顺,人全被换了个遍,我看过去尽是生面孔;衆人见了我,却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我与褚辰的侧妃——宋婉琇,长的有些像。
这侧妃原也不叫婉琇这个闺名,叫青夏,还曾是晋王府的侍女。自晋王在清澜宫时就侍奉在侧,跟王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後来意外流了孩子,王爷便想予她个名分,但身份又攀不上,便被送去了宋家,成了宋家的养女,改叫了宋婉琇,以宋家小姐的身份嫁入了王府。
而我的来历,对外说的是晋王外巡时搭救的孤女,因与侧王妃长的有些像,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带了回来,做个女使。
我一路听着,有些想笑,短短一载,我的人生,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完全取代了。
既已这样,褚辰仍留我性命,还将我送回王府,倒要警惕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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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琇既承了我的人生,青夏这个名字,便再不属于我。
摩挲着新腰牌上的"杨三九",想起了初识这三字时的心情。
那个雪夜,我因识得自己的名字而欢喜,又因雪化字消失落不已。
如今才恍悟,用单薄寒凉的霜雪织就而成的名姓与人生,消融只会是唯一的结局。
我没有吃李顺晚间特意送来的马蹄糕,因而深夜,门一响,我便醒了。
片刻,便感到有人撩开帘帐,在床沿坐了下来。
当那只手轻抚过来时,我别过头,极自然地避开了褚辰的触碰。
手指擦着我的鬓边垂落在枕侧,久久未动。
直至,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青夏,生辰快乐。"
我生辰未至,褚辰却祝我生辰快乐。
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一片虚空发怔,这声低语太过熟悉,让我差点以为还在清澜宫简陋寒潮的寝殿里。
离去的脚步声自静谧的黑夜里嗒嗒响起,一步一步,直至将一切过往踏碎成泥。
干涩的眼睛被久违的咸湿刺痛,我知道,清澜宫里的那个少年,今夜是与我来作最後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