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早春,羌国泽北镇,夜近黎明。
丘岳麒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同样的梦做了无数次,每次内容都一模一样,梦中的他浑身布满了伤口,所有的伤口都在往外汩汩的流着血,这血液并不往下流,而是都流向他的脖子,他的脖子上戴着祖传的神角项链,他浑身的血几乎要被这项链吸干了,随着血越流越多,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他对温暖的渴望越来越强,甚至大过了对生命的渴望,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冲入火海之中,在烈火的包裹中,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肉身得到了极致的净化,而精神也升入了极乐净土,他舒服的直哼哼,忽然一道凭空出现的天雷劈中了自己,他觉得头顶剧痛,猛然惊醒,浑身是汗。
这梦虽然做了无数次,但是每一次醒来之後,丘岳麒都会长久的陷入梦中的情绪中出不来,最近丘岳麒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以至于他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就连过去的记忆,他也记不清到底那些是真的发生过,哪些是做过的梦。
丘岳麒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後连滚带爬的下床用冷水洗了把脸。这床被老鼠咬瘸了一条腿,随着丘岳麒的扑腾如同摇摇车一般直晃悠,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丘岳麒的妻子贾欢欢被吵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满的说道:“大清早的你又抽什麽风啊,你自己说说你这都是第几次这样了,你要是有毛病趁早去看看,别成天一惊一乍的。”看得出来贾欢欢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但如今徐娘半老,岁月已经在她眼角处雕刻出了苍老。曾经细腻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暗沉,如同洗的很干净但穿了很久的白袜子。
丘岳麒洗完脸後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打开卧室门走到中厅,到祖宗牌位前拜了拜,然後从牌位後面拿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了个布包,打开布包是一条粗糙的项链,不知道是用什麽动物的角做成,镶嵌着不知道什麽材质的锁链。
贾欢欢被吵醒起床气爆发,一边穿衣服一边骂:“你说这破床你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整的我一天天的总做噩梦,刚才梦到在船上遇到风浪了,一个浪打过来把小船拍的风雨飘摇的,吓醒了才发现是床在晃悠。”
丘岳麒回头瞪了一眼说:“修这个修那个,那不得花钱啊,咱家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可别成天净事的了,这些破玩意对付用得了。”
贾欢欢说:“啥你都对付,你活着就是个对付。”
丘岳麒说:“不对付活着咋整,你还能死去啊,你可别成天嚷嚷了,你嚷嚷也是这命,我都认了。”
贾欢欢说:“我知道大事指望不上你,我认命,这点小事你也干不明白呗?”
丘岳麒一边将项链包好放回去,一边不甘示弱道:“你啥都指望我,这玩意你就不能修麽,我一天天干活累的跟狗似的,哪还有劲修这玩意。”
贾欢欢说:“这床死老沉的我一个老娘们能擡动麽。”
丘岳麒说:“那不还有丘三呢麽,他都多老大个小夥子了,过了生日都十八了,家里这点事还都得指望我麽。”
贾欢欢说:“你自己儿子啥样你不知道,他瘦的跟条老狗似的还不如我呢。”
丘岳麒说:“你看你生那玩意,白养这麽多年,啥事都指望不上。”
丘三早就被吵醒了,在隔壁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在背後骂自己,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如果父母发现他醒了,那就是当面骂了。他想装听不见继续睡,但这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往耳朵里钻,于是他睁眼躺了半天。闲着无聊只能翻白眼玩,由于经常变着花样的翻白眼,丘三还自创了一套眼保健操。丘三越是处于负面情绪的时候,越喜欢找乐子,所以每当他感到悲伤痛苦的时候,他就搓皴玩手抠鼻子,随便找点什麽都能玩半天,玩的专注了就把悲伤痛苦给忘了,好像痛苦的事情都发生在别人身上,跟他没关系。实在找不到什麽东西玩的时候,他就会进入一种情感冬眠的状态,眼神呆滞带死不拉活的呆在那里,摆出一副任人宰割活腻了的表情。性情狂暴的贾欢欢拿他这宝贝儿子一点招没有。
贾欢欢嗓门尤其大,吵架的声音震得窗户纸直响。那窗户纸破了一个洞,风一吹就发出哄小孩撒尿的口哨声。之前丘三还想跟贾欢欢说,下个月发了工钱能不能别全上交,留俩钢镚买点窗户纸重新把窗户糊一糊。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贾欢欢给不给钱都得找理由骂丘三一顿,你只要跟她说点什麽事她肯定是先骂你一顿再说事。丘三觉得这破窗户对付着也能用,实在太破了自己宁可去打猎赚点外快也不张这个嘴,床底下好像还有两张兔子皮,准备冬天做护膝的,现在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丘三准备今天上班的路上抽空把它卖了买窗户纸。
吵架已经进入下半场,丘岳麒已经不怎麽还嘴了,他穿好了衣服,从锅底刮出来多半碗稀饭,就着昨夜的包子,冷着吃了,发出了稀里哗啦的声音。只是贾欢欢吵的意犹未尽,虽然丘岳麒已经不搭理她了,但她毫不在意,依然中气十足的上演着独角戏。
丘岳麒似乎对贾欢欢神经质的唠叨已经习惯了,但丘三还习惯不了,丘三昨晚上在医馆上夜班,刚回家没睡够半小时,就被吵醒了,现在他又困又烦,脑袋嗡嗡直响,他好几次冲动的想大吼一声你们别吵了,让不让人睡觉了,能过过不能过离!据说有个叫孔融的小孩就是这麽让他父母离婚的,还流传下来一个成语,叫孔融让离。
丘岳麒吃完了饭准备整理一下装容出门上班,丘岳麒是一个非常在意个人形象的人,即使是做搬砖的苦力,出门之前也要好好打扮一番,把胡须剃干净头发梳理整齐,穿的衣冠楚楚的,有时候还要抹头油。丘岳麒虽然家里有啥事都不爱管,但是每天却把自己收拾的挺立整。熟人知道他出门是去搬砖,不熟的还以为他要去处对象呢。
丘岳麒修了修眉毛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我那刮胡刀哪去了,你给我找出来。”贾欢欢一边继续骂,一边翻腾了半天递过来一个土豆挠子。丘岳麒接过来一翻白眼说:“真想把你天灵盖掀开看看你想的什麽,你这脑子跟豆腐脑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浇卤子。这是刮胡子的麽,你这是削皮的。”贾欢欢说:“这不都是刀麽,长得也差不多,你就凑合用得了。”丘岳麒说:“得了不用你了,啥你都凑合,跟你过日子就是凑合过,你看看咱家一天天造的撇儿片的,都屎埋脖梗子了,你也不说收拾收拾。”贾欢欢说:“你床腿都不收拾还说我,刮胡刀是你自己用的东西,放哪你都不知道,还得问我,你脖子上面是假肢麽?家里乱是我一个人的事麽,你自己成天下班往床上一躺啥活不干还有脸说我?爱呆呆不爱呆出去。”丘岳麒没搭理她,摔门出去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