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088灼灼
烈日灼灼,炙热的天光铺洒在乾元殿前,青石板吸收了一上午的暑气,此刻烫得好似烙铁。
怀贞跪在殿前,膝盖死死贴着石板,连半分缓解的馀地都无。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衣衫的下摆早已被汗水浸透,额角的热汗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石板上,转瞬便蒸发不见。
可他仍旧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烈日炙烤的石像。
他知道陛下不肯见他。
不是没听见,不是没收到通报,而是故意装聋作哑,故意把他晾在这烈日底下,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偏不退。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莽撞,可是他别无选择。
殿外一片死寂,唯有阳光炽烈如金,好似一把锋利的刻刀,将这片沉默雕刻的森冷又荒凉。
周围早有内侍看不下去,悄声劝他先回去避暑,怀贞却充耳不闻,只是垂着头,眼神固执地盯着石板。
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疼痛被麻木消解,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热,是炙烤,是从石板上传来的灼烧感,一点点地烙进骨髓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恍惚间,他馀光瞥见一道身影从殿门口快步走来。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散去,他听见那人站在自己面前,低声说道:“公公,起来罢,陛下传您进去。”
怀贞怔了一瞬,下一秒,他试图撑起身子。可是双腿麻木的厉害,一股酥软无力的感觉涌遍四肢,他刚一起身,膝盖便猛地一软,整个人险些再度跪倒下去。
内侍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他,他却强撑着自己站稳,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衣角,一步一步朝大殿内走去。
殿门近在咫尺,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要跨越万里山河。
一步丶两步,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终于,他迈步跨过门槛。
大殿之内,金漆雕梁沉沉压下,四周光线阴翳,冷气与外面的灼热格格不入,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稳住脚步,视线缓缓扫过殿内,末了落在那张堆满奏折的长案之後。
萧绰正坐在那里,身体斜倚着椅背,手肘撑着额头,眉心紧蹙着,像是疲惫,又像是颓唐。
一时间,怀贞什麽也顾不得了,快走几步疾走向前,他扑跪在萧绰面前。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陛下,求您饶了师父罢!”他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是压抑到极致的悲哀:“师父对您一片忠心,这些年为了您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您不能因为旁人的几句恶言恶语,就要杀了他!”
他擡头看向萧绰,目光灼灼,眼底写满恳求。
可萧绰不言不动,连眼皮都没擡一下。
沉默,比拒绝更可怕。
怀贞心头一沉,试探着向前膝行几步,跪在萧绰的脚边,伸手拽住萧绰的衣摆,他声音颤抖着哀求道:“陛下,求您了……”说完,又深深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若不成……就拿奴婢的命,换师父的命罢。”
萧绰坐在椅上,手肘抵着扶手,额头微微低垂,仿佛已经疲惫到极点。他闭了闭眼,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麽。半晌,他开口道:“你以为朕想杀他吗?朕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活着。”
声音很轻,可是这句话落在怀贞耳中,却像是一记闷棍,砸得他胸口生疼,五脏六腑都在隐隐发颤。
萧绰接着道:“可是事到如今,朕也没有办法。朕身为天下万民之君父,不能拿百姓与江山社稷去冒险。”
他顺势将冯钰的打算告诉了他。没有过多的修饰,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在怀贞的身上,压得他几乎快要崩溃。
他没想到师父竟然早已筹划好一切,从头到尾,将自己的人生摁进了死局里,走得那样干脆,又那样决绝。
随着话音落下,萧绰的身体也跟着一点点瘫软下去。他的後背紧贴着椅背,嗓音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无力感:“你师父是为大义而死,朕又岂敢存有私心?”
怀贞擡起头,怔怔地看着萧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萧绰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语气稍缓:“等此事一过,朕便派你去南京。南京守备太监的位置,朕给你留着。那边远离京畿,不必涉足朝堂纷争,日子悠闲自在,不会让你走上你师父的路。朕没能留给你师父的安稳,就都留给你。”
怀贞的唇紧紧抿着,指尖微微颤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当场崩溃:“真的……非得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