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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 天家(第1页)

第38章038天家

“父皇。”萧绰的声音里含了几分热切:“儿臣回来了,儿臣来晚了,请父皇恕罪。”他见永安帝气色不佳,环顾四周,没寻到太医的身影,于是连忙回头大声道:“太医呢?陛下身边为何一个太医也没有,速去传太医来!”

“不必了。”永安帝闭了闭眼睛:“到了这一步,太医来了也是无济于事。让这些人都出去,朕有话对你说。”

萧绰不明所以,但看着永安帝笃定的模样,他转身擡手在空中一比,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

一干人等纷纷退出大殿,沉重的朱门轻掩,屋子里只剩下萧绰与永安帝父子二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是炭火味混杂着浓重的药气。

因着这分药气的衬托,越发显出病榻上永安帝的虚弱憔悴。

迟暮之年,永安帝浑身上下处处透着腐朽衰败的气息。稍稍一动弹,身体的关节处就发出“吱嘎”的弹响,像极了随时便要散架的木车。

伴随着这样的“吱嘎”声,他勉强翻了个身,侧躺在床榻上,一双混沌的眼睛直视了萧绰的面庞。静默不语地凝视片刻,他似是想将萧绰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他描画得仔细,从眉毛到鼻子,但那目光与看箫绎的不同。比起看箫绎时的慈爱,他此刻的目光多了几分幽深。深邃而复杂,黑洞洞的,明知道里面藏了东西,却教人看不透具体藏的是什麽。

“不错,你没让朕失望。”永安帝忽然开口。

萧绰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永安帝榻前,听父亲这样讲,以为他说的是赈灾的事,正要开口自谦一番,却听对方虚哑着嗓子接着又道:“朕这几日病得糊涂,时常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老了,有心无力,难免会让人钻空子,稍不留神便会遭人算计。”他说着,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萧绰见状,想起身去替永安帝端杯茶水,刚一侧身,手腕上却是一沉,是永安帝拽住了他的袖子:“父皇?”

“别走。”永安帝艰难地喘息着,呼吸声格外粗重,好似拉风箱:“朕的时间不多了,撑到现在……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将该交代的事交待了,好安心去见列祖列宗。”

萧绰心里一惊,连忙说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春秋鼎盛,只管安心调养身体便是,至于郭权……”他顿了顿,像是有所忌惮:“儿臣自会秉公处置。”

永安帝忍痛似的闭上眼:“秉公?你打算如何秉公处置?”

萧绰垂眉敛目的看向扶在膝盖上的双手:“父皇放心,儿臣此番南下,手里掌握了一些证据,到时候交给三法司去审便是,该担的罪责,他一个都逃不掉。”

他下意识把话讲得既理性又公正,因为知道永安帝器重郭权,偏爱箫绎,这两位都是他的心头好。过去这些年双方斗了那麽久,每每以为对方必死时,到头来仍然被永安帝轻纵了过去。到了今日这一步,虽然明知郭权这次定会栽个大跟头,但仍然摸不准永安帝具体的心思。既然如此,索性表现得正直些,取个不偏不倚的中正姿态,也算得上是一种周全。

哪知永安帝听了这话,却是双眼紧闭着一摇头,当即否定了他这个想法。双眼缓缓睁了开,他像是变脸似的,脸上原本的虚弱憔悴全没有了,一双眼睛里透出沧桑阴鸷的目光。艰难的爬伏在床榻上,他双臂抵住身下的软垫,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萧绰:“等朕驾崩,你该立刻以弑君谋反为罪名,将郭权枭首,然後派人控制住他身边的几名大将,顺势夺了他的兵权,记住,一定要快!”

萧绰满脸惊诧。

永安帝扯了扯唇角:“你当真以为朕是老糊涂了,眼睁睁的看着郭党在朝中横行霸道而视若无睹?般般啊,朕那是在替你铺路!”

般般?

这声“般般”唤得令萧绰刹那间恍惚起来。

般般是麒麟的别称,是萧绰出生时,永安帝亲自替他取的乳名。自打他的生母张皇後去世後,他再未听见有人这般称呼过自己。

这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将褪色的记忆带回到他眼前,他忽然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父母双全,有人庇护,有人娇宠。

眼眶不由地酸了一下,疑惑与惊讶交织成一张大网,将萧绰笼罩在里面,进退不得,不知所措。

永安帝接着道:“前些年北方战乱,朝中无大将可用,朕不得已啓用了郭权。外戚干政的弊端朕不是不知道,朕之所以敢用他,就是看准他郭氏後继无人。郭氏嫡出一脉人丁稀少,子侄里面又没有一个冒得出头,他郭权是郭氏唯一的顶梁柱。可是独木难支啊,你以为朕为何扣着郭皇後这麽多年,不杀也不放?”

话到此处,永安帝微微一眯眼,目光里露出几分险恶的光:“朕那是为了要拿捏郭权,他姐姐被困在宁安寺一日不翻身,他便得老老实实替朕卖一日的命。君为臣纲,臣下胆敢犯上,便是实打实的谋反,得天下人共诛,哪怕是死後也要背负千古骂名,世世代代受人唾弃。所以郭权再强悍,也不敢直接打朕皇位的主意,只能将期望都放在你弟弟的身上。可是……”

永安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仰面朝天做了深呼吸:“可是你弟弟已经从小被宠坏了,看着虽有几分灵光,但全是小聪明丶小算计,根本经不住风浪,更担不得重任。我大燕两京十三省的未来,绝不能托付到他这样的人身上。”

这番话全是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萧绰识得好歹,听得出来。阻隔在父子间的那股疏离感在此时顺势淡去,他大着胆子,终于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问了出来:“父皇,您从未想过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吗?”

永安帝缓缓挪动身体,重新平躺回了榻上,目光却始终落在萧绰身上不曾移开:“从未。我大燕自开国起便有立嫡立长的惯例,打从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朕就已经立了你为大燕未来的储君,所以不论你是好是歹,是孬是善,你都是大燕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萧绰心头一热,鼻腔里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可是父皇……”他用力的一吸鼻子:“那您何故做出那些姿态,让儿臣以为您厌弃了儿臣?”

永安帝声音越发沙哑:“这便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也是对你的历练。朕若不打压你,便无法平衡朝堂上各方的势力;若一味地捧着你,你便容易被那些阿谀奉承之人迷了眼,难辨忠奸。更何况,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既是大燕未来的天子,是万万臣民未来的的君父,若连这点苦难都受不住,如何担得了这天下万民的重任?”

话到此处,他颤巍巍的探出手,将手掌压在萧绰的手臂上,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朕也是从储君之位上走过来的,如何能不知你的处境有多艰难?可是即便艰难,你也得忍着,咬着牙熬过去,这便是生在天家丶身为储君的代价。父母之爱子,为子计深远。对你弟弟,朕只盼他将来做个闲散王爷,可对于你……朕想你做一代明君,成就丰功伟业,受万世敬仰。”

萧绰低下头,眼泪顺着鼻梁啪嗒啪嗒往下滴。

永安帝深吸一口气:“如今朝堂上已然局势分明,你杀了郭权,不仅可以收回兵权,更可以顺势抄没他的家産,充入国库。近些年他私吞了不少银子,朕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眼,为的便是要将这笔银子丶这份功劳都留给你。等有了这笔银子,国库便充实了,国库一充实,你这皇位自然可以坐的稳稳当当,再不会受到任何掣肘。”

永安帝的身体越发虚弱,每说完一段话,中途不得不静静地喘息片刻:“六部这些年在账面上留了不少亏空,都是些坏账丶烂账,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楚。等你夺了郭权的家産,钱的事自然迎刃而解,到时候只需把精力用在选贤任能上即可。如今朝堂上的各个阵营划分清晰,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自不必多说,至于别的,有些人虽曾与你为敌,但你万万不可感情用事,不可将一衆人全部抹杀干净。新皇即位,万不可背上嗜杀丶暴虐的罪名,且当中不乏有名臣大儒,你当好好利用。若有实在看不顺眼的,你将其罢官也好,杀头也罢,都任由你处置;可若是有哪个被你看中,想收归麾下,留为己用,此事正好可以当作是一桩把柄。有这麽个把柄攥在手里,那些大臣们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办起事来不怕不尽心尽力。”话音落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随而至。

萧绰见状,胡乱擦了把眼泪,作势伸手要替永安帝顺气。然而手臂刚伸过去,只见永安帝脖子一梗,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爹!”萧绰惊叫。

永安帝身体沉沉的砸回到床榻上,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上绛红色的床幔,胸口随着喘息快速起伏:“好啊,又听见我家般般喊我爹了。哎……”他发出一声哀戚的叹息:“这便是天家啊,临到头了,才能卸下种种束缚,做回真正的父子。”

萧绰已然泪流满脸,只是强忍着不肯哭出声。他极力压抑着胸口激荡的热血,拖着哭腔道:“爹,您先别说话了,儿臣这就替您传太医来。”

“不必,太医治得了病,救不了命。郭权趁着朕病重,将朕身边的人全部清走,封锁宫门,敢做这样的动作,便说明了他是要背水一战,根本没给自己留後路,自然也不会给朕留活口。”永安帝侧过脸,对上萧绰愕然的目光,说话时,唇角还含着一丝血迹:“你那个弟弟看似聪颖,实则糊涂的厉害,与外人一同算计朕,不过朕不怪他,你也不许怪他。郭权一旦倒台,朝中便也再无他的位置,你是他的兄长,该待他宽容些。一来全一全你们这疏远多年的兄弟情谊,二来也好维护皇室尊严。家丑不可外扬,你知道应该怎麽做。”

永安帝做了十多年太子,又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他无时无刻不在盘算人心,周旋于各方势力,世间最阴险丶最歹毒的阴谋阳谋在他眼前已然是见怪不怪,他的心思之敏锐,绝非常人可比。

方才箫绎来喂药时,他只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再看箫绎那反常的神态,心里立刻对当下的处境有了估计。所以他刻意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氛围,用温言软语去试探对方。可惜箫绎没能经受得住自己的考验,话到最後,那抹慌乱还是从平静表相下暴露出来。

精明一世,到头来败于衰老,让郭权钻了空子。

也罢,阴谋算计本就是你来我往的事,自己当初兵行险招,纵得郭权势力大到如此地步,如今遭遇反噬也是在所难免。

郭权算计自己的性命与皇位,自己算计郭权的兵权与家産,最终让他走入抄家灭族的绝路,给自己的儿子做了垫脚石。说到底,还是自己棋高一招。

而萧绰听着永安帝的话,再回想刚才跨进大殿时看见的那一幕,忽然明白一直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痛心疾首地将额头磕在地上,他失声痛哭:“爹,儿子来晚了。”

“般般,莫哭。”永安帝望着萧绰,恍惚间,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一直笼罩在头顶上的昏沉与疲惫也渐渐如拨云见日一般散了开。试探着挣动身体,他当真从榻上坐起了身。擡起手臂将手递给萧绰,他呼出一口长气,轻声道:“来,扶着朕,朕躺了半个多月,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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