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箓
五更梆子敲过三响,长街忽起浓雾。
阿璃倚在当铺二楼支摘窗边,见雾中隐现纸马青牛,牛背上倒骑着个戴高帽的阴差,帽檐垂落的丧纸簌簌写着“天下太平”。衔蝉君鼻尖微动,突然蹿出窗棂,一爪掀翻纸马——牛皮下竟露出慧痴和尚的浑圆肚腩。
“哎哟!灵猫大人脚下留情!”慧痴攥着半截哭丧棒打滚,镶金牙咬住险些坠地的判官笔,“贫僧这是替阎君巡夜呢!”
阿璃白发卷住他脚踝拖进当铺,檐下灯笼映出纸马关节处的噬心蝉卵。卵壳泛着幽蓝,细看竟有星纹流转,与那日尸傀琉璃珠内的蛀孔如出一辙。
“好个阳差阴当的勾当。”阿璃剑穗挑开慧痴的判官袍,内衬缝满黄符朱箓,“借阴兵名头贩运判命阁的货,秃驴改行当走阴镖师了?”
慧痴讪笑着摸出人骨木鱼:“施主错怪!贫僧这是超度滞销的蝉卵,您瞧这成色……”木鱼敲响刹那,街面纸马齐嘶,雾中浮出十八具无面阴兵,额间皆贴着带笑纹的往生符。
衔蝉君怒啸破窗,利爪撕碎最近那具阴兵。纸皮下簌簌掉出桃木傀儡,心口嵌着半片命簿残页。阿璃拈起残页对烛细看,忽见墨迹游走成偈:
**“寅时三刻火烧眉,判命阁前纸马催。若问星图何处觅,且看和尚後脊灰。”**
慧痴闻言色变,反手去抓後背袈裟,却被衔蝉君抢先蹿上肩头。猫爪勾开僧衣,但见脊梁骨处刺着幅星图,七处要穴皆钉着噬心蝉褪的壳。
“好秃驴!拿自己当舆图使?”阿璃剑穗点向他大椎穴,蝉壳应声炸裂,星图纹路渗出金绿脓血,竟与萧慢辞玉烟枪的裂痕走向一致。
阴兵忽齐声怪笑,无面头颅裂开血口。慧痴的木鱼声陡然转急,敲得满室烛火乱颤:“掌柜的速退!这些傀儡要……”
话未说完,衔蝉君已叼住木鱼槌甩向房梁。槌头撞响镇魂铃,铃舌吐出的雄黄粉如瀑倾泻,阴兵纸躯遇粉即燃,顷刻化作满地灰烬。灰堆中忽现龟甲数片,其上灼纹恰是往生河支流图。
“哎呀呀!贫僧的渡船舆图!”慧痴扑向龟甲,却被阿璃白发缠住脖颈。
檐外忽传来击缶声,三短一长,暗合判命阁更漏。衔蝉君金瞳骤缩,蹿上屋脊嘶吼,瓦当间簌簌落下朱砂符灰——竟拼成“寅时焚”三字。
阿璃拎起慧痴後领冷笑:“和尚可知,判命阁的寅时火要烧谁家宅?”
慧痴额角沁汗,镶金牙咬得咯吱响:“火烧眉毛顾眼前!掌柜的不如先看看龟甲背面?”
翻过龟甲,灼纹背面浮出细小铭文:**“噬心蝉蜕七两七钱,混以桃僵木灰,可画阴兵借道符。”**字迹娟秀含煞,正是白寄雪手笔。
衔蝉君突然挠窗示警,阿璃转头见雾散处立着个撑伞人。伞骨以人指拼成,伞面绘满笑脸尸傀,持伞的手背赫然烙着猫爪旧疤——与慧痴腰间印记一模一样。
“三更锣未歇,掌柜的竟已破局。”撑伞人嗓音雌雄莫辨,伞沿擡起露出半张青铜面具,“判命阁新戏《星陨记》将开锣,特赠头等座票。”
请柬飞旋而至,被衔蝉君凌空撕碎。碎片落地成灰,灰中爬出只双翼噬心蝉,左翅刻“亥时殁”,右翅画着猫抓痕。
慧痴趁机挣脱桎梏,撞破後窗遁入雾中,袈裟碎片挂在水井轱辘上。阿璃拾起碎片,嗅到淡淡腐桃香——正是白寄雪本体将朽时的气息。
衔蝉君跳上井沿磨爪,金瞳倒映着幽深井水。阿璃忽见水面浮出自己倒影,额间竟多出枚朱砂笑靥,与阴兵符纹别无二致。
五更梆子又响,井底传来慧痴的破锣嗓:
“寅时火,卯时霜,判命阁前戏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