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47章陆昭
开春後暖风一吹,草原便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
陆昭骑着马将羊群驱赶进毡帐前的羊圈。
这大概是整个草原最孤独的毡帐了,方圆十里,也只能看见这一顶。
待将最後一只小羊赶入羊圈後,陆昭关上栅栏,眯眼望向碧蓝的苍穹,圆滚滚的云团低矮得像是要从天空中坠下来似的。
好天气。
少年重新翻身上马,大腿用力一夹马腹,调转方向朝南跑去。
由此向南六十里便是突厥与大周的边境线,双方的军队分别驻扎在边境线两侧。
陆昭常常驾马到边境线眺望远处河山,但他永远不会被允许越过边境线踏上故国的土地。
他并非愚钝之人,那夜事发後两日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齐枫骗了。他的身上没有抓痕,除却一道被木棍击打後的淤青,没有任何痕迹。况且,他自己做过什麽,他本人再清楚不过。他跟那个蛮族女人根本就什麽都没发生。
後来他去找阿史那嫣对峙,阿史那嫣耸耸肩,用胡语毫不避讳道:“既然你已经走不了了,也没必要再捉弄你。那晚确实什麽都没有,只不过是为了逼你写下那封信。”
趁着齐枫才刚出发返程,兴许还未跑出突厥边界,还有机会追上,陆昭愤然转身,当即便要去追人。
“喂,想清楚,你还回得去长安吗?孤家寡人一个,你在大周还有家吗?”
阿史那嫣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他停下来,怔在原地。
“你的妻子背叛你跟兄长私通,你的父母兄长谋逆反叛自食恶果,而可怜的你,分明做着忠君爱国,爱妻爱家之事,却遭着叛国投敌,卖主求荣的报应!”
阿史那嫣说的是胡语,说得又长又快,这需要他花费巨大的精力去慢慢理解。
声音越来越近,阿史那嫣一步一步走向他。
“还不如留在这里帮我父汗练兵,我们突厥绝对不会亏待有用之才。”
陆昭终于全部听懂了。
“住口!”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用还说不流畅的胡语吼道。
“哼,不识好歹。反正你就算不帮突厥练兵也跑不掉!”阿史那嫣冷冷一笑,看向围在她身边的两个突厥少年,“我们走!”
然後阿史那嫣快步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一道火红的背影,像草原上的狼毒花。两个突厥少年跟在阿史那嫣身後,经过他时两个人故意先後撞了撞他的肩膀。
与阿史那嫣不欢而散後,陆昭饮下许多酒。草原的酒比中原烈,带着股特有的奶香和酸味,他不喜这股味道,但为了灌醉自己,还是喝。幸好没喝几口头脑便昏沉了。
脑海中闪过许多事,唯独想不起来跟妙仪成亲时宾客席间微甜的黄酒是什麽滋味。
酒醒後,他答应可汗帮突厥练兵,称霸北境,但有个要求。突厥的铁骑可以往北,往西,往东,独独不能往南。只要他为突厥效命一日,便一日不能侵犯大周边境。
他有底气提这个要求。因为他练出来的兵,除非由他亲自带领,否则只会一盘散沙。
可汗哈哈大笑,用胡语说:“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成交。至于跟嫣儿的婚事……”
“恕难从命。”陆昭打断道。
“陆昭,我的耐心有限。”可汗沉声警告。
但陆昭依旧回答:“恕难从命。”
这般固执,屡次三番让人下不来台,就算可汗再赏识,也不可能不对他发怒。
当即垮下脸来,“荣华富贵不享,尽讨苦吃。兵你依旧得练,但若再想要金钱地位,哼,没那个机会了。”
于是陆昭被发配到这片被突厥贵族嫌弃的,有些荒芜的草原。因为靠近西南方向的沙漠,水草远不及东边和北边的草原那样丰沛。
但他喜欢这里,因为靠近南方,靠近大周。
突厥的军营也设置在附近,他练完兵後就去牧羊,常常骑着马伫立在交界处远眺。
以前他总站在边城灵州的烽火台上观测突厥异动,如今却站在突厥遥思故土。
他是否也被烽火台上的人注视着?
那时跟随父兄去灵州驻守还不到十六岁。城里的大婶看少年後背单薄,满脸忧愁,往他手里塞一篮子鸡蛋,“要多吃鸡蛋才能长结实哦,小将军。”
他推说不要。妙仪捏过他胳膊上的肌肉,说他已经长得很结实,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小将军了。可能在大婶眼里,只有长成摔跤汉才算结实。
被拒绝後,大婶不高兴,蛮横地甩开他要归还鸡蛋的手,“说给你就给你,你这小孩儿一点都不上道!推推搡搡的,别把我鸡蛋给弄碎了!我家老母鸡生得那麽辛苦,你忍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