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34受宠公主×被抄家的将军府小……
很漫长的黑夜,却不像幼时那般被梦靥缠身,安稳无思,再醒来时已是晌午。顾照宁手撑着从床中坐起,轻软的流彩暗花锦被从胸口滑落至小腹,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云丝亵衣,全然是新的··昨日他又犯了呕逆之症,弄湿了衣物,在服了药之後不自觉地睡去了。
周围的环境既熟悉又陌生,是江盛娆的寝殿,身下这张床也曾是他跪伏哀求丶几近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时碰触过的,现下恍如隔世般,殿内的装饰和物件作了很多处改动,不复之前富丽,看上去清雅了许多。
明明已经一连休息了多日,仍是感到疲乏,不过小腹倒是不再隐隐作痛了。顾照宁无意地将手覆于小腹,发现有一些轻微的鼓起,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到殿门被缓缓推开的沉闷声响,偏头去看,是顾氏。
“照宁,该用些饭了。”饭菜是由顾氏亲自端进来的,完全不合规矩,顾照宁本能地想穿起外衫从床上起身,但才披了一半便感到阵阵眩晕,而顾氏也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说道:“不必起身,殿下与我说过··你如今身子羸弱需要卧床静养。”
顾氏将瑶盘置于床边的紫檀案几上,端过来的是一碗药膳,内里皆是些滋补之物,顾照宁低声说了句谢谢父君,双手接了过来。他舀了几勺,所幸药味刚好中和了荤腥的油腻,食之清淡尚能入口。
顾氏是前日回京的,自被贬斥流放的那一日起,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重回京都,更未曾想过能在皇女府亲自照料他的次子照宁。
他们之间实则是生疏的··确实,因为命格之说,他自幼时便对照宁过于的严厉,将他锁于深院,甚少照拂看顾··而天意难违,照宁从小孤苦无依,占了“孤煞”,长大後因为容貌仍是无法摆脱被宫中权贵强占的命途,应了“貌美多淫,任人采择”之说,往後更是遍野桃花丶坎坷未知···思及此,顾氏的视线触及少年被锦被半掩着的小腹,原本稍显舒展的神色又凝重了许多。
“父君,··殿下先前说,她已经将顾家案宗整理好了,届时能··翻案,这是真的吗?”顾照宁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这些时日,他虽然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江盛娆的身影,但她至多只是陪他吃会儿饭,便匆匆进宫了。
“··或许有些希冀。”顾氏依旧沉稳,但提及此向来死水无澜的眼底也出现些微波动,思虑重重,话里隐约有所保留。
继而又陷入了沉沉寂静,顾氏素来肃穆,难得有这样父子相处的时光,一时竟也不知开口再说些什麽,顾照宁更是少言,因为很小就接受了被父君厌弃的事实,只低头用着饭,显得局促又沉默。
“昨日大夫说还需再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如今大寒将至霜雪深重,你切莫再出门受寒。”顾氏叮嘱道。
顾照宁点了点头,已是有些淡淡的倦意,他从枕边拿出一个小瓷瓶,已是有些习惯地倒出两粒丹丸于掌上,毫无犹疑地仰头服下。
顾氏平淡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有些晦莫难言,他略一凝滞,还是如往常般将碗匙放入瑶盘端起,却在转身之际,听到身後轻微的一句“谢谢父君”,长久压抑的情感如同溃堤之水般涌上心头,顾氏一时竟觉得喉头微涩,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觉得心酸之至。
照拂关爱自己的孩子,这本是一个父亲理应做的。而他,确实对照宁亏欠太多··以至于,这样的小事,他都要表达谢意。
“好好休息。”顾氏终是只说出这麽一句话,悄声掩上了门。
刚走至半路,来到一处花园别景,却见顾照元匆匆迎面而来,再仔细一看,他身後还跟着一名曼丽女子,身披银白色狐裘大氅,内着娟纱金丝团花纱袍,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柔美婉约的面庞。
她对着随身侍仆低语了几句,那名侍仆便迎着上前,略作一辑,端走了顾氏手里的瑶盘。
“你何至于再劳烦拖累林小姐。”待看清来人後,顾氏并未流露出半分欣喜,反而有些为难,轻叱道。
“父君,莫非你当真将希望寄托于那个整日只知声色犬马丶荒淫无度的三皇女?当真以为她会为顾家翻案?你忘了当初颠沛流离丶无处安身时是谁接济我们,让我们免于流落荒野,不必忍受饥寒,有一处容身之地的吗?”顾照元勉强压低声量,劝告道。
“正是因为已经承了林小姐过重的恩情,如今更是不该再牵累她。”顾氏沉声道。他对林梓柔是心怀感激的,但他也深知并非亲缘却向他们施予这般深厚恩情,必然是有所求的。而他们贬入奴籍早已一无所有,想来也只剩照元和照宁两个孩子的身姿和容貌能让人尚存心思。
感念于林梓柔的恩情,顾氏对林梓柔和顾照元的私下往来几乎不加干涉,可以说已经算是默许了两人的关系。毕竟顾家门庭败落,顾氏一族皆已沦为阶下囚,照元若是能成为皇商之女的侍郎,至少能保一世安稳,衣食无忧··但种种行径隐约映证着,她不仅对照元极为上心,似乎对于照宁的事情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热切和关心。
“主君着实与梓柔生分了,你们的事便是我的事,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林梓柔语气轻柔,一对杏眼弯成两道月牙儿,笑吟吟道,说罢她又微微侧目望向顾照元,像是无声示意。
“梓柔有一位至交是朝中大员,奉天府尹刘如筠,前几日也托她打听风声··只说此事若想翻案,无异于皇室自驳脸面,简直难于登天。”顾照元本就对此事不抱任何期望,尤其在此番主事人是江盛娆的情况下,他会陪同顾氏重回京都,也只是一心想把弟弟带回身边。
“··无论如何,总要等个结果。”顾氏闭了闭眼,眉间泛起几分乏倦,已是不大愿意再在大庭广衆之下继续详谈此事。他又何尝不知难易,对实际境况也是心下了然,但总也还是抱着最後一丝期冀。即便无果,他至少还能对照宁多加看顾··
“到时非但翻不了案,说不定还会触怒龙颜,引来更大的灾祸,届时照宁这副身子还能受得了刑狱之灾吗?”顾照元忿忿道。
顾氏死井般的眸底终是划过一丝迟疑,被林梓柔敏锐地捕捉到,适时地添了一句:“其实,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梓柔家中有一艘用作海上贸易的货船,定时会出海,南洋有一些小岛气候宜人丶物産丰富,听闻也是有不少半道落难的官眷引渡到那边住下的。”
林梓柔音色脆嫩,仿佛山泉水般能润泽干芜之地,勾起人内心的向往。
“照宁的身子如今才刚刚好转了一些,经受不起半点颠簸,即便··有此打算,也要再等段时日。”顾氏终归还是行事求稳求全,并不像顾照元年轻气盛,只要稍加引导就能顺着林梓柔的意图去做。
“父君莫不是还抱着攀附皇室的念头,要照宁继续安胎?!”顾照元气急道,话音刚落便被顾氏打了一巴掌。
“胡说些什麽!”这是继顾家出事之後,顾氏难得流露出怒容的一次。他对次子顾照宁严苛得不近人情,而对顾照元,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反倒一向宽厚慈爱。再加之顾照元姿容绝色名满京都,从来都是筵席宴会上衆多贵族小姐追捧爱慕的中心,大抵就养成了如今率直无畏的性子,即便落难了也一时难以更改。
林梓柔眼见着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连忙善解人意道:“主君,照元会说出这番话来,其实也是顾虑着自己弟弟的名声和清白···可怜照宁··还未出阁便被皇室之女霸占欺辱得有了身孕,到时若仍是没有名分,该如何自处···只不过主君所想更是周全实际,如今照宁确实还需再好好静养几日,照元你也切莫太急。”
几番话下来,衆人各怀心思,却都心照不宣地打住了话茬。
一根如利剑般尖削通透的冰棱子突然从檐上掉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馀一些粉碎冰末。这可把立于窗边的宫侍绿弗吓了一跳,他与内侍男官灵筠两厢对视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悄声推门而出,四下张望才找到这声儿的源头,原是西侧面丽正殿的宫檐上砸下来的。
原先别说是冰棱未除,就算是庭前花卉造景略有不合眼的,轻则杖责,重则便被逐出宫发卖··而自从女皇自骊山返来,陆续召了十馀位重臣王侯入内阁议事後,凤後便自此再未迈出殿门,对外声称休养喜静,还特意免去了一衆宫中侍君的日常请安,除了平日照料起居和传膳的侍人,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本就冷清的中宫显得更加死气沉沉,窒闷得让人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旁人或许摸不着头脑,但灵筠和绿弗毕竟在中宫做事多年,还是能听到点风声。这一反常态的根源还是出在三皇女身上,据说又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彻底激怒了凤後。
至于为什麽是“又”,现下宫中知晓实情的人为了不惹祸上身都是三缄其口,无人敢再提及。
绿弗再回想起来,只记得三皇女是个长相明艳的女子,并不像传言中说得那般酒色熏熏,反而很是素雅从容,风雪天会有兴致在亭下看雪,接过他递来的伞时甚至会道谢,也并未调戏或欺辱他··
“三殿下,凤後此刻正于内殿静修调养,未经传召,您还是不要闯入了罢。”
“谁人敢拦阻本宫?”江盛娆半步未停,沉着脸郁声道。不得不说,她这副原身刻意摆起架子来还是挺唬人的,威仪感瞬间拉满。
隔着一长扇檀香紫檀九凤戗金屏风,依稀能见一修长的身形横陈在美人塌上,宫装男子手半撑着玉枕,轻阖的桃花目在起初听到些微动静时便已睁开,眼底冷意沁骨,微蹙的眉头喻示着他此刻极度的不悦,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无一丝表情,连往日那抹雍容浅淡的笑意都已不见。
“你是越发放肆了!上次是强闯禁中内狱以刀剑要挟本宫,这次是要直接杀君弑父吗?!”凤後起身怒道,他似乎一反常态,并不如先前那般时时华服盛妆,反而显得有些随意丶甚至枯槁。
外露的蓬发怒气也使他面目狰狞毕露,一瞬间老态具显,倒是很符合四十馀岁的实际年纪了。
“父後,您私下再三劝阻母皇,以顾家叛国一事即便是贼人陷害也不宜再旧案重提为由,强自压下顾家冤情,究竟是何居心?”江盛娆质问道。她好不容易收集了翻案证据,又千里奔赴骊山涉险改写了女皇被刺杀的重要情节,书中原本要开始造反的剧情也因此而通盘延後了,不知幕後反贼会何时发起战乱抑或重新布局,但至少,眼下顾家是可以翻案的,顾照宁可以脱离奴籍恢复将门公子的身份,过上本该就属于他的,清贵平和的生活,而不是沦入最底层的脏污泥淖之中,任人折辱丶随意玷污。她先前想过可能顾家是朝廷党派倾轧的牺牲品,但显然想得简单了,原来真的是凤後一手促就的··作为一人之下的上位者,刻意要置你一家于万劫不复之地,除了黑化与叛党为盟,继而推翻整个王朝,还有什麽别的办法呢···江盛娆全然理解了原书中大反派顾照宁的心路历程。
“你竟然敢问本宫是何居心?你为着那个顾家贱奴真当是倒翻天罡了!”凤後气极反笑,嘴边的一抹笑意阴冷得让人心里发憷。“本宫说了,此案事关重大,直接下旨赦免顾家将大大折损皇室,只能寻些由头作些补偿。”凤後眼波微转,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可心的事儿,逐渐平静了下来,曼声道:“所以本宫已经遣人将顾将军的侧夫以及那一女一子给寻了回来,如今就安置在长安街的一处宅子里··就照原先的规格赐他们一处宅院安身,届时多赏些金银,再给这唯一的女嗣封个一官半职,便也算是抹平了。”
“裴家大公子才是顾家的主君,他的子嗣是顾家嫡出血脉!凭何父後在此番所谓的补偿中半字不提?偏于私怨得也太明显吧。”江盛娆直视着这个中年男人,也扯了扯嘴角,冷声道。
一听到“裴家大公子”这几个字,凤後摆弄新进贡的南珠的手明显收紧了一瞬,桃花眸中怨毒之意更浓,一字一句地讥讽道:“要怪就怪他当初攀附新贵却生不出女嗣,让一个教坊司的贱奴钻了空儿··虽是庶女,却也是顾将军唯一的血脉,理应是要承袭宅邸和官位的···至于裴辰和他膝下男嗣,也自然能在这宅院里容身度日,不过父凭女贵,往後由这侧夫在宅中主事也是合情合理。”
这安得什麽心简直昭然若揭,江盛娆从开局就深刻地了解了这侧夫曲相如是什麽样的货色,就算如今能脱罪,凤後也摆明了要借由他人之手继续磋磨顾氏他们。
“我不会让顾氏他们住在父後安排的这处宅院里,若父後出于私怨,执意打压迫害,我会继续讨要公道。”原主江盛娆再如何暴虐放肆,在凤後面前偶尔还是会装乖卖巧的,从未说过如此语气强硬的话,如今简直是逆反伦常。
凤後目光落在江盛娆面上,如夜中蛇蝎般冷冷地凝视了片刻,淡笑道:“本宫原想着,裴辰的二子当初为了不被发配北漠,委身勾引你已是没了清白,不若就许作你的偏房··如今倒是小瞧他了,屡次蛊惑皇女心智作出大逆不道之事,往後只会贻害无穷···正巧魏贵君的外甥女魏冉前几日在本宫面前表露求娶意愿,一品国公夫的嫡女,配给她作侧夫也不算屈就,这可真真算是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