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廉握拳,声音稍稍振奋:“皇上英明,关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离悬河最近的一座城池,等几日後春汛期一到,河水上涨,关城就会成为围困北朔铁骑的一座铁笼。臣想,于将军是意图堵死上游潜县的路,再向下围剿这七万北朔军,形成瓮中捉鼈之势。”
“……只不过,这几日朝野上下对于将军的非议甚多,臣还以为皇上也会对他有所不满。”
裴珩就知道他会对自己心存偏见,轻嗤道:“用者不疑,兵符反正都在他手中,朕还能怎麽不满?况且那帮文官从来只晓得动嘴皮子,既然是打仗,就不能只听书生纸上谈兵,总得要听听武将的意见,不然韦尚书以为,今日朕专程绕一趟兵部来是为了什麽?”
韦廉听他这番话,心头为之一震。
大雍百年来重文轻武,文官以权术互相倾轧,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本就全是文臣。而谢云死後,先帝益发忌惮将领,将武官地位一削再削。
都说大雍将士在沙场上搏不出功名和前程,韦廉从少时起从军十八年,战绩赫赫,却还是个从六品部将,可他仍不死心。
直到那次守卫庸洲一战,他手下兄弟死伤无数,最後却眼睁睁看着朝廷的犒赏令都发给了城中府衙,无人过问军士。他气急无望之下才卖剑弃甲,又为了生计,转投入兵部做起了文吏——
令人嘲讽的是,当时正值司徒钊欲往兵部安插人手,就因韦廉是南人,他不到两年便被擢升至了三品,平步青云,得了他靠拼命杀敌一辈子也换不来的高官俸禄。
他心中诸多感慨,却又无从说起,只好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臣谢皇上信重……”
裴珩睨了他一眼:“好端端的,韦尚书何必行这大礼?起来吧,往後私下少蛐蛐朕几句,就算你表忠心了。”
韦廉一时支吾答不上话。他一向心直嘴快,何止是私底下蛐蛐,当着长昭殿群臣的面他都不知破口骂了裴珩多少回。
可细想来,裴珩从未跟自己计较过这些,以他的心胸度量也真是难得。
裴珩看起来恹恹的,也懒得再和他多寒暄:“行了,你兵部的茶也忒难入口,朕还有别的事要忙。”
韦廉微顿,忙起身上前:“臣送皇上。”
裴珩擡步走出了内厅,偶瞥见庭院里栽了两株桃花,粉白花瓣在空中旋舞,轻柔如玉肢,迎风时似烟,衬得这原本肃杀的兵部衙门都柔美了几分。
裴珩蓦的想起了什麽,心绪似被微微撩动,不由顿足,笑着打趣道:“韦廉,你这两颗树种得不合规矩啊。”
韦廉是个粗人,也实在看不出这两颗干巴巴的桃树有什麽不合规矩之处,上面的花瓣全落了下来,枯枝上只剩稀稀拉拉的几片。若要论春花艳丽,也该是院子里的海棠和牡丹更为夺目。
不过这是桩不打紧的小事,皇上既然开口说了不合规矩,那便不合规矩吧。
韦廉忙道:“臣过会儿让人将这两棵树给移了。”
“那倒不必。”
话音未落,一片桃花瓣扑过来,猝不防吻上了裴珩的唇。
裴珩吃进去一缕香气,正要用手拿开。
一阵东风又乍起,那片花瓣犹如与春风在嬉闹,欲擒故纵般离开了裴珩的唇,又难以捉摸地如蝶般往前飞了一小段——
裴珩蹙眉,视线亦不由跟随着那片花瓣,见它飞旋了几圈,最後停落在了御轿旁一太监的冠帽上。
他霎时一怔,恍然生出一股命定之感,心跳漏了几拍。
见那桃花为饰的帽檐下,是一双温柔沉静的熟悉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