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娥越来越狐疑,及至马车行到朱雀门,趁得叶夷简下车应付巡检司的人,姚月娥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叶夷简听见身後一声异响,转身只见一个伶俐的身影,一溜烟儿地跑进了人潮。
“哎呀妈呀!我的姑奶奶啊!”
叶夷简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一边招人,一边自己也跟着追了出去。
如今正是酉时饭点,朱雀门人潮汹涌,叶夷简眼见姚月娥钻进人群,顺着人潮越跑越远。
想起封令铎的叮嘱,叶夷简简直郁闷,他沿途一个个辨认过去,终于在张贴着明黄告示的谯楼处寻见了姚月娥。
心头猛然一沉,恼火变成慌乱,叶夷简一把将姚月娥扯回来,支吾着还想将事情掩盖过去。
姚月娥却兀自失神,根本不听叶夷简,扭头拨开人群就往外去。
“姚丶姚月娥!你回来!”
几日来的心力交瘁,叶夷简终于没了那副温吞的脾气。
他一把拽住姚月娥将人拉回,怒视她道:“封恪初为了你,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如今不离开京城,还想怎麽样?!”
话一出口,叶夷简才惊觉自己着急之下失了分寸,毕竟如今的问题是封令铎反对皇上北伐,将姚月娥扯进来,实在是冤枉。
于是他缓了缓心绪,尽量平静地想同她讲道理,然而擡头对上那双惊愕的眼眸,叶夷简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麽。
“不可能的……怎麽可能呢……”姚月娥转头盯着告示嗫嚅,愤怒质问叶夷简,“闽南路的贪墨案他是和你一道去查的,怎麽可能查到最後,却查到了自己头上?!”
叶夷简冷哼,“我知道又能怎麽样?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所以……”姚月娥哽咽,她忽然将这一路的遭遇串了起来。
怪不得那些人将她逮捕後没有声张,只是偷偷软禁,原来是要拿她同封令铎做交换。
是他用自己交换了她。
胸口倏尔一闷,像被什麽狠狠地砸了一下,让她感觉窒息。
姚月娥攫住叶夷简,神色平静地问:“你有什麽办法救他?”
许是近朱者赤,跟封令铎呆久了,她身上竟也染了些杀伐气。叶夷简被她这肃然的表情问的愣住,居然老老实实地回她到,“除了写信给他的旧部,然後带领朝臣求情……还有什麽办法……”
“有用麽?”姚月娥问。
叶夷简摇头,无奈道:“自古君臣就是猜疑忌惮,恪初本就功高震主,这次又明摆着跟皇上对着干,皇上好不容易拿你换来这个把柄,他是铁了心要永绝後患……”
“所以你们求情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对吗?”姚月娥打断他。
叶夷简有些颓丧,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却在这时拽住了叶夷简的腕子。
姚月娥眼神坚定地望他,语气笃定道:“别送我走,我有法子救他。”
*
雪簌簌地落着,明日就是大寒。
都说过了大寒就是年,可封令铎所在的这间偏殿,却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
屋里冷得很,封令铎合上前面书册,搓手呼了几口暖气。他如今是戴罪之身,伺候的内侍自是不敢用心,故而这熄了许久的炭火也迟迟无人来添,他只得将盖在腿上的大氅拉得紧了一些。
如今的时辰,想必叶夷简已经将姚月娥送出上京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只要她不在,封令铎便觉得即便是赌输了,也不会那麽难熬。
因为他知道,姚月娥也许会伤心,但一定不会消沉,毕竟,她可是靠着吃土和草都可以活下来的姚月娥,有薛清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应当很快就能走出来。
一阵脚步打断封令铎漫无边际的思绪,常内侍带着两名宦官进了内殿,依旧恭敬地唤了他一句,“封参政。”
几个三层食盒被送进来,内侍跪在案前为他摆盘,很快就是满满的一桌。
在这里的一个多月,只有这一顿是最丰盛的,因为什麽,不言而喻。
都是常在御前的人,如今看着对方的落魄,大约也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常内侍抱着拂尘立在一侧,思忖良久,还是开口问封令铎到,“大人……就没有什麽想说的,让奴才带给皇上?”
封令铎沉默,半晌才缓声道:“那就劳烦常内侍替我求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嗯,奴才记下了。”常内侍等了一会儿,见封令铎不再开口,才有些不甘心地提醒到,“封参政可还有什麽话,要奴才亲自带给皇上的?封参政仅管说,奴才一定……”
封令铎什麽也没说,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哎……”常内侍叹着气,耷拉着脑袋走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风雪之中,一人脚步匆匆,叩开了严含章的书室。
一纸密信被递到严含章手中,内容是常内侍与封令铎在偏殿的对话。
谁都知道常内侍对封令铎的态度,几乎等同于永丰帝的态度。明日就是三司会审,定罪宣判之日,而永丰帝今日却派了常内侍,问封令铎要他的一句话。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朋党笑起来,奚落封令铎不识好歹,非要在南墙撞个头破血流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