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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风,桌上的烛火滴滴答答,淌了满台的烛泪。
桌上更漏窸窣,早已是将近二更的时候,封令铎放下手中书册,擡头摁了摁酸胀的眉心。
等待的时光别样难熬,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封令铎起身为自己斟一杯热茶,身後终于响起某人熟悉的脚步。
姚月娥披着一身的冷雾,推门见封令铎竟还在。
“不是叫你先回去的?”姚月娥蹙眉,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封令铎笑起来,将新烧的手炉递给她,大氅一揽就把人裹进了怀里。
初冬的夜处处都透着寒气,只有姚月娥心头暖意盎然。
两人一起坐车回了青花巷的宅子。
碌碌车轮,寒风浸骨,可眼前宅院的景象却让初冬夜晚的寒意一扫而空。
姚月娥怔忡地看着满院高高低低的彩色灯笼,眼里是疑惑与不解。
封令铎牵起她的手,笑到,“姚师傅日不暇给丶夙兴夜寐,大约是想不起今天是什麽日子。”
“啊?”姚月娥眨眼,看着屋室里摆放整齐的礼器和首饰倏尔回神。
“今日……难道是我的生辰?”
封令铎没说话,笑着点点头。
“可是……”姚月娥愈发地狐疑,“那些礼器和首饰好像是……”
“来。”没等她说完,腕上一紧,封令铎领着她行入了屋室。
采衣丶襦裙丶长裙礼服,发笄丶发钗丶以及佩绶……这分明是女子及笄礼上才会用到的饰物。
姚月娥兀自纳闷,擡头便见正堂圈椅上方,两个熟悉的名字映着烛火,静默不语,像幼时父母双亲含笑看她的眼睛。
心中疑惑渐明,姚月娥胸口一紧,紧接着便酸了眼鼻。
身後的人手捧礼器行来,温声笑到,“你来封府时初满十五,想是没有办过及笄礼的。”
他顿了顿,垂眸注视姚月娥道:“这场仪式虽说晚了五年,但我想倘若你父母在天有灵,当是非常想见证自己女儿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姚月娥沉默着,泪水却早已洇湿双颊。
她记得天福年的那一场饥荒,是爹娘舍了自己的口粮才保下她的命。
所以往後的十馀年里,无论她遇到什麽事,过得多麽难,姚月娥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只有拼尽全力地活下去,拼尽全力地爱自己,才能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很庆幸的是,她做到了。
泠泠水声响起,封令铎在盥盆里净了手,拿起托盘中的玉梳为姚月娥梳发。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加笄丶上簪,姚月娥接过醴酒,对着爹娘的牌位郑重地跪下了。
然而身侧烛光微晃,姚月娥侧头,只见封令铎将身前袍裾一撩,竟也跟着一道,跪在了父母牌位之前。
“伯父伯母福安,”他声音清朗,笑靥盎然,“晚生封令铎,字恪初,忝列大昭新朝参知政事,仰慕令爱已久。晚生不才,愿以薄宦之身护其往後馀生,今以天地为鉴,许以婚约。晚生当珍之丶重之,以其志为己愿,不以後宅家事束其施为,但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对前方深深一拜,“望伯父伯母成全。”
话落,封令铎转过来,迎着姚月娥怔忡的目光,道:“等到新政能够平稳施行,朝纲稳固,我便辞去朝中职务,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只是……”
他语气微顿,颇有些无奈道:“到时候我一不会烧瓷,二不会管账,只能承蒙姚师傅不弃,舍一口软饭,在下定当摆正位置,倚娇作媚丶以色侍人……”
“呸呸呸!”姚月娥破涕为笑,伸手捂了封令铎的嘴,嗔他道:“你都乱七八糟瞎胡说些什麽?!别让爹娘觉得我找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当郎君。”
“哦,”封令铎听话闭嘴,可是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姚月娥方才似乎说的是“找了个……郎君”。
郎君……
心头像燃起一点小小的火苗,燎烧得封令铎心头荡漾,连嘴角都压不住。
等到姚月娥行完及笄礼,封令铎又领着她去了後院,点燃两只烟花棒递给姚月娥。
细碎星辰跃于指尖,银芒闪烁,微光流转,照亮了周围方寸的天地。
封令铎站在她身侧,颇有些遗憾地道:“今日本来还为你准备了烟花的,可惜现在时辰太晚,要出去放的话,大约会被别人控诉扰民。”
姚月娥晃着手里的烟花棒,玩得不亦乐乎,好半晌才顾得上搭理封令铎,若无其事地回他道:“不打紧,等我和薛老板从广州回来,大约也就是腊八节了,到时候再唔……”
姚月娥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咬到舌头。
她看着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什麽。
“你说……你要和谁去广州?”眼前男人表情危险,一副随时准备将她就地正法的模样。
“啪!”
重重地一掌落在封令铎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