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在方才薛清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之前,她从未想过所谓的未来。她觉得有一间小窑厂,能养活自己,能顺带养活那些一直跟着她的兄弟,便已经知足。
对她来说,目前带过最好的地方,仅仅是封府後院里的那一方天地。
而上京那样的地方,在她的记忆里,只是幼时同爹娘去过的那次。
那日恰逢小年夜,南门大街上人潮熙攘丶车水马龙,真真是灯山上彩,锦绣交辉。
她趴在爹爹的背上,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烟火。
巨大的五彩火树腾空而起,金碧相射,仿若银河倒泻,更如吹落星雨。小小的姚月娥被这样的繁华迷了眼,竟依稀生出一种奇怪的征服欲,仿佛等自己再长大些,就会成为这些繁华里的一部分。
可惜後来世事多变,生活上的锉磨让她再也没有心思去妄想自己伸手范围之外的东西,心里的那点野望,也就渐渐地被後宅里的鸡毛蒜皮给磨灭了。
如今听薛清这麽乍然一提,姚月娥才惊觉,原来自己曾经也是想过所谓的“未来”,尽管那样的未来很模糊,也很遥远。
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姚月娥回神望去,看见刘叔不知何时行了过来,正在一扇一扇地放着避雨的竹帘。
姚月娥起身为薛清烧茶,有些愕然地问刘叔道:“下雨了?”
刘叔点点头,道:“最近本来就是梅雨季,下雨不奇怪的。”
姚月娥应了一声,擡头往刘叔身後望去,问他到,“怎麽没见到齐猛和六子他们呢?”
“他们去看龙舟烟火了。”刘叔道。
姚月娥蹙眉,“今晚有烟火?”
“有呀,”刘叔拉好最後一扇竹帘,转身回姚月娥到,“今日不是五月初五龙舟节麽?建州城在南浦溪有龙舟烟火会,齐猛和六子用过晚膳就出门了。”
话落,姚月娥几乎是当即便愣住了。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刘叔,问他到,“今日……是五月初五?”
“是呀,”刘叔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见姚月娥也没有别的吩咐,这才下去了。
“姚师傅?”薛清看着眼前兀自出神的人,提醒她道:“你的茶水快洒出来了。”
姚月娥一怔,这才有些赧然地盖了烧茶的碳炉,对薛清笑笑表示歉意。
“薛某方才的话,姚师傅可以仔细考虑一下,”薛清道:“若是想好了,等薛某回京的时候,姚师傅可以同薛某一道。”
“嗯,”姚月娥点头应了,却怎麽看都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主人无意留客,薛清自也不好继续叨扰,他在门前与姚月娥辞别,上车时,却被身後姚月娥的声音唤住了。
她以手遮雨小跑而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薛老板待会儿是直接回府麽?”
薛清点头,又听姚月娥道:“齐猛和六子还没回来,窑上没人驾车,敢问薛老板若是顺路的话,可否载我一程?”
薛清没有推辞,撩开车帘示意姚月娥先上去,直到她坐进了马车,薛清才问她道:“姚师傅要去哪里?”
姚月娥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则我今日约了人在南浦溪,可是近来忙着兔毫盏御供的事,给忘了,方才想起来,就说顺路过去看看。”
“哦?”薛清挑眉,颇有些惊愕地看了看天色,便也没说什麽,让车夫驱车往南浦溪去了。
片刻後,马车终于赶到了南浦溪。
因着下雨的原因,龙舟烟火会一结束,游人便三三两两地散了。如今夜虽不深,但满地都是游人扔掉的残物和踩碎的纸灯。偶有几个逗留的人影,大多是醉汉亦或拾荒者。
河边的堤岸上还挂着彩灯,有些已经在雨中熄灭了,灯光零落地落在河面,怎麽看都是一副凄凄寥寥的模样。
姚月娥沿着河边走了一阵,直到薛清从後面追上她,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带伞。而薛清似是不放心留她独自在这里,硬是撑伞陪她走了一路。
姚月娥觉得不好意思,加之也没有看见封令铎,便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就是在两人转身的这一刻,穿过眼前的层层雨幕,姚月娥竟和拱桥上的封令铎四目相对了。
他穿了身竹青色圆领大袖衫,腰间一条深碧色縧带,玉冠轻氅,绿竹青青。
只是……他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浑身衣袍尽湿,凝结成滴的雨水沿着他的鬓角和鼻尖断线似得往下落,哪有半点君子如竹的雅姿,怎麽看都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败叶。
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姚月娥一时有些怔忡,只沉默地伫在原地,直到封令铎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到了身後的薛清。
怒目切齿丶咬肌贲张,原本只是三分的怒火仿佛被泼了一勺滚油,瞬间炽焰高涨,烧得无法无天。
姚月娥下意识便将薛清往自己身後推了推,挡在他身前,往封令铎的方向快跑了两步。
“你……”姚月娥想说话,却发现话都哽在喉头,只好不痛不痒地问了句,“你怎麽也不带把伞啊?”
封令铎没有回应她。
他好似浑然未觉姚月娥的话,一双深眸紧紧攫住她身後的薛清,眼神冷得可怕。
“所以你……”封令铎问,声音凛寒如冰,“方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