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方平早已迫不及待,他不等姚月娥作答,兀自对身後的家仆挥手道:“来!先把这些东西都看管起来,在我向衙门汇报之前,谁都不许……”
“哗!——”
没说完的话被兜头浇下的冷水泼散。
“陈方平!!!”姚月娥怒而扔掉手里的水桶,上前揪住他的襟口道:“你不要欺人太……”
“都还愣着干什麽?!”陈方平大吼,“给我砸!!!”
愤怒的嘶吼像撕开堤坝的裂口,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彻底点燃,两边的人纷纷响应,抄起手里的东西就冲了上去,像两波汹涌汇聚的洪潮。
齐猛冲在前面,挥臂撂倒两人。他捡起其中一人掉落的长棍,将对方五人逼得连连後退。
而姚月娥身为女子,力气和身量到底是差了陈方平些许,饶是倾尽全力,力量的悬殊也很快让她在两人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不待齐猛回撤护她,陈方平就咬牙往她腿上狠狠一踹。惊痛之下姚月娥猛然松手,重心不稳地朝後退了两步。
陈方平以为她这是打不过,脚底抹油,跟着上前就往她襟口一扯!
裂帛细响,很快被淹没在周遭嘈杂的打闹斗殴之中。胸口骤然的惊凉,却让姚月娥背脊凛然。
她怔怔地低头,看见已经被抓扯松散的领口下,一块缠绕的白色布条明晃晃地露了出来,而对面陈方平眼中惊异过後,很快便燃起一抹兴奋的狡黠。
“姚师傅?”他嘴角挑起胜券在握的弧度,语气玩味,“又或者,我该叫你一声老板娘?”
*
建州府,梅幽巷。
天青釉的博山炉里,乌水沉正袅袅地熏着。
叶夷简执子觑着对面的人,颇为窝火地撇嘴抱怨,“我怀疑你这所谓按兵不动,就是个消极怠工的借口。你说咱们都到这闽南路几日了,你就天天跟我在这院里下棋,我就那麽点俸禄……”
“怎麽?”对面的人神情冷淡,“输不起?”
叶夷简瞪眼“啧”了一声以示不满,但很快神情又缓和下来,语气谄媚地试探,“所以不如这一局,我们就……”他说着话,作势就要把棋盘上的子往棋篓里扫。
封令铎不动声色地端详面前棋盘,淡声道:“叶少卿既有自己的想法,本官倒也不拦着。就是年底的历考……”
叶夷简一听历考,当即变了脸色。
所谓历考,就是大昭对官员每年一次的年底考核,需由上官记录下级的善恶德才,交由吏部审核後,作为赏罚升贬的依据。
叶夷简虽任职大理寺,与封令铎不是直接上下级,但这一次的微服查案封令铎横插一脚,叶夷简便从案件的主官变成了协查,如今倒还真被他挟持得无话可说。
他神色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义正严辞道:“其人对弈,当败不馁丶胜不骄,胜负乃常事,棋品见人品。”
言讫,他手脚利落地将刚被自己扫走的棋子放回了原处,伸手对封令铎延到,“封相请。”
封令铎没说什麽,哂了一声,落下手中黑子。
“大人!”
门外响起唱报,叶夷简如蒙大赦,赶紧应声,“进来。”
一随行侍卫疾步而来,在棋案前对两人稽首道:“嘉禾县传来的消息,上次大人让卑职盯的那个掌柜,据说是被嘉禾县令逮捕入狱了。”
叶夷简怔忡,侧头与封令铎交换一个眼神,又转头问侍卫道:“以什麽理由逮捕的?”
“听说是偷盗财物丶败坏风纪。”
叶夷简被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罪名弄得懵了一瞬,可不等他问,便听封令铎扔了手里棋子,起身对侍卫吩咐,“多派些眼线盯着这个案子,先勿打草惊蛇。”
“哈?”叶夷简挑眉,难以置信,“商会和县衙那帮人摆明了冤枉那掌柜,我们身为钦差不为民请命,还在这儿盯什麽盯?”
封令铎乜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正因为这是桩冤案,所以才要等。整个闽南路从上到下沆瀣一气丶固若金汤,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撕开的口子。”
他撩袍坐回榻上,端了茶盏低头啜饮,“要我说,那帮人最好能给这掌柜多定些莫须有的罪,案子越大越好,到时候从商会到县衙,从县衙到州府,一个都跑不了。”
“可是……”叶夷简迟疑。虽说封令铎所言不错,要肃清闽南路,必定要谋大事而非着细处,“可是如此一来,那掌柜可就平白受这无妄之灾了……”
封令铎瞪他,眼中尽是鄙夷之色,“安排两个侍卫扮成百姓,县衙开审的时候去旁听,确保别闹出人命就是。”
叶夷简无奈妥协,“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封令铎“嗯”了一声,转头瞥见廊外乍晴的天色,对叶夷简道:“明日同我去一趟嘉禾县。”
“哈?”叶夷简惊讶,“你不是说按兵……”
“……的当铺。”
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叶夷简悒悒地撇了撇嘴。
狗屁的谋大事不着眼在细处……他真是信了他的鬼!
他看某人分明就是慌着先去嘉禾县寻媳妇,没空搭理这个倒霉掌柜,才冠冕堂皇丶巧言饰非地胡诌了之前的鬼话!
叶夷简敢怒不敢言,背着封令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趁机抓起棋案上的钱袋,一溜烟儿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