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觉得这个问法太矫情,情急之下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这才及时停住没有出糗,他好不容易找回了点理智,换了个问法:“你也会喜欢他吗?”
“不会。”尘轻雪道,他像知道舟行晚在担心什麽,诚实地给对方剖析当初的情况,“我游走于九州这麽多年,不是没碰见过别的不会说话的人……他们或许先天,或许後天,可能永久失声,可能短暂受伤,我都把他们当做我的同类,可是阿晚,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你。”
只因为是舟行晚,所以从一开始对同类的惺惺相惜到後面越了解越沉沦,再後面幡然发觉自己心动,或许最一开始确有舟行晚喉咙受伤说不出话的原因在,但也只有他——换任何一个相似的人相似的经历,都不足以让他这般不断主动试探。
舟行晚还是不敢相信,也不知是不敢相信尘轻雪的心意,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爱自己。
他当然感受过爱,无论玉秽一眼就能看穿的虚情假意,还是流毓每一个言行举止都用心设计的步步为营,他感受过,质疑过,相信过,并且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在原来的世界就只有那麽一点人爱他——还是看在被他害死了的“母亲”的份上,舟行晚完全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无缘无故的只对自己的“爱”,可是尘轻雪表情太真,他又不敢轻易怀疑。
久不听他回应,尘轻雪缓缓将他的手举起,温热的手背重新贴上自己脸颊,他说:“别不说话,阿晚,哪怕拒绝也好,给我一个痛快吧,只要你说你不喜欢,从此以後我再也不缠你了。”
这话跟刚才又是两样,舟行晚心下微冷,他心道果然,慢慢把自己的手抽触,道:“我不喜欢,你……”
“我不信。”在他将要抽出之前,尘轻雪用更大的力道把他的手握住了,世人眼里沉着稳重的雪尊竟然耍起了无赖,“阿晚,我骗你的,刚才的你都当没听到行不行,就算你不喜欢,也让我缠上来行不行?”
“……”舟行晚没想到他会这样,心头堵住的那口气顿时烟消云散,嘴上却说:“你怎麽这样,说话不算话?”
尘轻雪道:“我喝了酒,阿晚跟一个醉鬼计较什麽?”
舟行晚叹了口气:“你喝醉了,明天再说吧,说不定你今天这样想,明天醒了过後就後悔了。”
“不後悔。”尘轻雪眨了眨眼,“喝醉了是什麽样我知道的,我承认我借醉耍疯,脑子也有点慢了,但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丶在说什麽,也没断片,明天醒了也会记得,更不会後悔。”
他说:“阿晚你不知道吗?喝酒的人做的事大多都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只是借了个酒的借口,第二天好斜插打诨糊弄过去,但我不会,要是明天我醒了不认,就罚阿晚永远都不理我。”
这算什麽惩罚?舟行晚有些无语,但看尘轻雪这麽煞有其事丶仿佛自己不理他真是什麽很可怕的事的样子,心脏的位置慢慢软了下来。
尘轻雪还在晃他:“阿晚,我做什麽都可以,给我个名分好不好?或者你先给名分,再慢慢试,期间但凡我任何不好,你随时不要我了,是我该的。”
舟行晚张了张嘴,说:“我谢谢你的喜欢,可是尘轻雪,这对你不公平,我承认我喜欢你这个人,却不能保证是哪种喜欢,如果我今天因为不忍心拒绝而到最後伤害了你,我怕我们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怎麽会不知道?”尘轻雪突然上前,两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我想阿晚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连杀人的心都有了,阿晚想想,如果我跟别的什麽人在一起了……你会有哪怕一点点不舍吗?”
“……”
舟行晚还真认真想了,他把尘轻雪设想的语境翻来覆去在脑子里想了很多遍,他难以想象尘轻雪跟别人在一起时的场景,就好像一场大火要烧光他的所有理智,让他不得安宁。
这就是……喜欢吗?
舟行晚不能确定,却隐约摸到了一点门道。
但如果尘轻雪跟别人在一起,他去哪儿找到这麽好的朋友呢?
嘴里的话变了又变,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舟行晚最终问的却是:“你喝的什麽酒?”
“宴上的酒,不好喝,阿晚要来点吗?”
他竟还真从宴上灌了点酒回来,尘轻雪召出法器,从其中找到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舟行晚盯着那个葫芦看了很久,最终却没有接。
尘轻雪还在向他讨要“名分”,舟行晚认真思考他说的话,细细分辨,最终说:“我先去个地方。”
尘轻雪一顿:“阿晚要去找别的男人麽?”
“……不是。”舟行晚不知道他脑回路怎麽长的,但竟然并不气恼,他发觉自己对尘轻雪好像很包容,如同现在,他竟然好声好气地还把人叫上了,“你跟我一起去。”
尘轻雪失了神采的眼睛慢慢又恢复了颜色,他还牵着舟行晚的手,酒精的作用放大了他的胆子,让他做了许多平时不敢做的事,他眉眼生笑,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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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晚带着尘轻雪去找了黎青。
其实他早就该来,只是出于某种未能理清的原因,大战结束後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跟黎青碰面的场所,对方主动来找他也找各种理由避开,可是现在,因为尘轻雪坚持不懈的“喜欢”,他突然不想继续逃避下去,终于萌生了想要跟过去的一切了结的想法。
黎青同样没有赴宴,她貌似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而是依旧一身翠色的装扮,为在这次诛妖一战受伤的人们看病发药。
虽然是明面上的母子,两人实际情谊并没多少,舟行晚不好多打搅她,虽然让尘轻雪跟了,最终确实自己一个人去见的黎青。
黎青同样不愿打搅伤员,看到舟行晚的一瞬眼神一亮,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还是克制着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渡儿。”
大概思念太久,相遇太晚,黎青甫一出生,眼角的泪先落了下来,她道:“渡儿,你终于肯见娘了。”
舟行晚对“娘”这个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不愿拂了长辈颜面,最终还是挺过这场别扭劲喊了声“娘”,两人没有多馀的旧可叙,他准备了一路的寒暄词在两三句就干巴巴地见了底,最终还是觉得开门见山才是王道,问:“我这次来,是有个问题想要问。”
黎青似乎早有预料:“你问吧。”
舟行晚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听别人说了,我很感谢您的解释,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质疑我到底是谁,但比起最开始,已经好了不少。”
他深吸口气,做足铺垫,才终于问:“那您……是什麽时候知道他不是我的?”
黎青的准备太充足了,充足到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虽然她没什麽实质证据证明他跟原身不是同一个人,但通过联系各宗门内颇具声望的长老,再从上往下层层渗透解释,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这让舟行晚不得不怀疑,黎青是不是从很久之前就想好怎麽给他澄清了。
果不其然,黎青在听到他的询问过後也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她道:“从你出生时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为什麽?”舟行晚的声音急促了起来,他想起了玉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跟原身是两个人的玉秽,实际上是因为早跟原主勾结,所以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在谋局算计。
——那麽黎青,同样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原身的黎青对他,也会是从始至终的算计和利用吗?
还是说其实他出生的那场“吉兆”其实也是一场骗局,是谁下了许多年的棋盘而已?
舟行晚不愿去想,却忍不住去想,他受到的欺骗和利用太多了,他已经不相信有人会全然爱他——如果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做不到,又要让他怎麽相信尘轻雪?
舟行晚死死盯着黎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是等最终判处死刑的裁决,还是等独自纠结了这麽多年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