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适应丶也不知道在经历了被流毓捅了一刀後要怎麽跟对方相处,却没想到先前果决刺了他一刀丶又在刚才还愤愤跟人争执要他去死的少女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竟然红了眼眶:“师尊,您不理我,您是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舟行晚很难说清自己现在是个什麽心情,但他确实是很喜欢流毓这个徒弟的:聪明丶上进丶活泼热情果敢机警——至少他从前是这麽想的,可是现在……
舟行晚悲哀地发现,他竟然做不到像恨玉秽那样去恨流毓。
他看着守在床前那袭娇俏的粉衣,忽然不敢确定对方是真的喜欢粉色,还是想要用这个颜色来麻痹旁人,以达到让人轻视她的目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要知道全部的事。”
他先前从玉秽那里又听又猜,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真相,直到流毓出现在他面前,舟行晚才可悲地发现:其实他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舟行晚已经分不清什麽是真丶什麽是假了。
流毓看着他,迟迟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回应。
玉秽观两人反应,也不知是抱着看好戏的想法还是什麽,竟然替流毓解围:“蘅晚若想知道什麽,来问师兄就好,何必为难自己的徒弟?”
“你闭嘴。”舟行晚眉心隐跳,他用力按了按,完全跳过了玉秽的话,“流毓,我要你说,你知道的丶参与的所有事。”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或许只有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流毓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残忍:“师尊,当做什麽都不知道不好吗,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结束得体面一点。”
“不好。”舟行晚语气微弱却声音坚定,“至少我要知道我做错了什麽,哪里对不起你了。”
还能像从前一样吗?不能了。哪怕他们都能装作什麽都没发生,可——
舟行晚哑着嗓子咳了一声,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的身体都不配合,他要怎麽装得跟从前一样?
“师尊很好,没做错什麽,更没有对不起我。”
见他坚持,流毓最终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话到一半,少女话音一转,像是觉得惋惜:“师尊,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舟行晚点头,不留情面地讥讽道:“你师伯也说与我同门情深。”
这就是再也没有转圜的馀地了。
流毓感到可惜,又似本应如此,从她最一开始抱着目的接近舟行晚开始,他们就注定不会善终。
“我能告诉师尊的不多。”流毓最终做了妥协,虽然舟行晚已经单方面撕破两人之间的体面,少女眉眼依旧弯起,一如从前初见,“师尊怪不得我,最开始是师伯先找到弟子,让我骗你的。”
旁边玉秽闻言凉凉道:“过河拆桥学得不错。”
“实事求是而已,是师伯教得好。”流毓与他暗中较量,又转向舟行晚,“其实当日就算师尊不收我为徒,师伯说他也是有办法把我塞进去的,不过费点功夫而已。”
说起两人初相识那段时间,流毓笑意盈盈:“可师尊还是主动选择了弟子,弟子真的很高兴。”
玉秽也笑,讥讽十足:“当真不是求我给你做主的时候了,你倒是干干净净,所有黑锅都给我背了。”
流毓不理,继续道:“弟子一开始并未想过要弑师,也是师伯说师尊逆行倒施,天怒人怨,弟子心里只是想做点好事,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师尊您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不是任凭师伯说破了嘴皮,我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荒唐至极!”玉秽笑不出来了,他要为自己说些话又觉得无力,尤其对上舟行晚那双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了似的漠然的眼,心下一沉,“蘅晚,你不会真信了她说的吧?”
舟行晚当然不会信流毓的花言巧语,毕竟这人刚才都还在跟玉秽争辩一定要弄死他,现在嘴上说那麽好听——谁信?可他现在更不想听玉秽的话,只要一看到这个人,舟行晚立马就会想起对方在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做的种种恶心的事,当即指了指门口:“你出去。”
玉秽一顿,半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最终还是常年的假笑占据上风,他温声问:“你真信了她说的?”
“重要吗?”舟行晚也觉得好笑,“你争辩这麽多,难道以为拿流毓的抵了你的就能当你那些恶心事没发生过?”
玉秽不太能接受舟行晚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他宁愿舟行晚恨他的,也不要用这种因为永不原谅所以无所谓争执的语气来谈论他,顿道:“我一听你出了事就什麽也不顾地赶回来了,你当真要这样跟我说话?”
舟行晚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麽也不顾”中的“什麽”是指什麽,冷笑道:“是我耽误你去杀尘轻雪了,我的错,师兄继续去找他吧,流毓不是才从盟军那边出来吗,她应该知道尘轻雪在哪个位置,你还能请她给你带个路。”
玉秽道:“果然是被尘轻雪蒙蔽了心智,待我去把他解决,蘅晚自然就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为了你好了。”
说罢,玉秽提起剑又出了门,舟行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跟“被尘轻雪蒙蔽”到底有什麽关系,然而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最後终于放弃思考。
流毓倒是挺开心,她不顾舟行晚脸上的抗拒,扑了上来:“太好了师尊,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有什麽话都可以说了!”
她这一扑,舟行晚腰腹的伤口再度被撕裂,他疼得“嘶”了一声,流毓立马僵住了身子不敢乱动:“怎麽了师尊,是不是我弄到你伤口了?”
——多自然多恳切,跟从前任何一次关心的样子都别无两样。舟行晚看得心神片刻恍然,而後暗度如果连这样的关心都能作假,这世上可能就没有真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