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品冷笑一声,他平时虽然跟尘轻雪小打小闹,对外人却还算得体,从来没这麽不假辞色过:“那现在呢,现在他又是什麽意思?”
他说着,竟然上手摆布起舟行晚的眉眼唇角来,原本好端端的一张脸被他蹂躏得不像样子,舟行晚很有心打掉他的手,但一看到玉秽脸上如同吃了屎的表情,还是忍住了。
算了,吕品也不是坏心,人家才刚刚救了自己一回呢,只是想玩玩他的脸而已,他有什麽错?
也亏得玉秽心理素质好,竟然这时候还笑得出来:“蘅晚分明什麽也没想说,吕道友又何必消遣?”
吕品闷闷一笑,道:“可我怎麽觉得蘅晚玉尊想说的是屋里进了贼,贼在喊抓贼,抓贼的跟贼相识不好明说贼是贼,于是贼竟真以为自己不是贼;到最後贼也成了找贼的,可这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贼?所以找来找去没有贼,抓贼的跟贼一起喊天下无贼,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舟行晚都被他这一串“贼来贼去”的“贼”得不知道这个字怎麽读了,那边玉秽竟然听得分明,而且他不仅听得分明,还似乎没猜到吕品在内涵自己,笑道:“如今民间妖祸为乱,若真有什麽东西进了蘅晚房间也该是妖怪,哪儿来那麽多贼?”
“也许吧。”吕品过足了嘴瘾,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後把手上的东西扔到尘轻雪身上,“师兄你来给蘅晚玉尊上药吧,我再看看这房间里还有没有贼。”
他说是“看贼”,却光明正大目不转睛盯起了玉秽。
玉秽毫不在意,或者说他从始至终脸上的笑就没淡下去过,直到看到尘轻雪往舟行晚那边走过去,他才慢悠悠站起了身:“天也晚了,慎儿还在房间等我,吕道友慢慢找吧,我先回去了。”
“我呸!”
直到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吕品才转过头去愤愤看向舟行晚:“蘅晚玉尊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没有?他没对你做什麽吧?”
“……”原本咽下去的委屈在这一瞬间重新涌了上来,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回应而已,却轻易调动起他所有情绪,舟行晚闭了闭眼,然後摇头,努力掩饰着差点显露于人前的失态。
“没事就好。”吕品松了口气,又看向尘轻雪,态度一改刚才的嫌弃,“你真是神了师兄,你是怎麽知道这里面还有别人的?”
尘轻雪垂眸看着舟行晚脖子上染着细雪的纱布,没有说话。
吕品还在一旁滔滔不绝:“要不说怎麽你是师兄呢,虽然话多了点丶懒了点丶爱使唤我了点丶不做人了点丶喜欢抢人东西了点……算了我不说了,再说我夸不下去了。”
尘轻雪:“……”
“算了,你给蘅晚玉尊上药吧,我去盯房,看看别琼尊那边还有动静没。”
吕品摆了摆手,他按下腰上的剑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当然没关上,门刚才被他们撞坏了,恐怕明天还得跟店家商讨一下赔偿事宜,想到这里,吕品就一阵头疼。
房间里就只剩下舟行晚和尘轻雪一倚一坐,昏黄的烛火可照方寸之亮,他们可以互相看清彼此的眉眼丶每一个细微表情,却又同样沉默不出声音,只在不小心对视上时默契避开目光,然後在下一次再次撞上。
……好奇怪。舟行晚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心道他怕什麽,现在尘轻雪是他救命恩人,他看看救命恩人怎麽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但就是不好意思。这回旁边没别人了,房间里陷入沉默,舟行晚不可避免地想起尘轻雪闯入房间的前一秒玉秽正要对自己做什麽,心里又惶恐又後怕。
——如果尘轻雪他们晚来一点丶或者根本没有想到要来给自己送药,他现在会变成什麽样?
——如果玉秽不惜跟他们鱼死网破,以流云宗的名义强行驱赶他们又要怎麽办?
种种不安的心绪塞填进胸膛里,舟行晚眼尾发酸,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却感觉到一只手托举起自己的,他朝着那道力量看去,一抹白光从尘轻雪指尖溢出,无数细碎的雪在空中拼凑出几个文字:【不是你的错】
舟行晚心下一惊:尘轻雪已经知道玉秽是要对他做什麽了吗?
【无论发生了什麽,都不是你的错】
下一段文字立马驳斥了他的猜测,舟行晚大脑一空,还没放下心来,却感觉到脖子上一阵清凉,他低头一看,是尘轻雪在给他拆纱布。
今夜风冷,桌上那点豆子一般大小的烛火被从窗户灌进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伤口在这种可见度下并看不清,尘轻雪施术关了窗户,又加强了蜡烛的亮度,这才终于看清楚那道又被撕扯出新的裂口的伤。
他打了水,把伤口处那些旧的药物残留一点点全洗干净,期间不住观察舟行晚的表情,但凡看到他动了一下眉,手上动作就会更轻一分。
脖子上的痒意因为他轻柔的擦拭稍微有所缓解,舟行晚仰着头任他摆布,最大程度暴露在人前的弱点毫不保留地彰显着他的信任。待把旧药洗净,尘轻雪看着闭着眼靠在床头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後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沾上药就涂了上去。
——擦药和洗药不同,会更痛一些。舟行晚向来不怎麽耐痛,但也尽量忍了,他因为姿势的缘故身体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冰凉的膏体混合男人身上的雪松气融进他的血肉,如此反复十几次,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个世纪这麽长,又好像只有几个呼吸那麽短,尘轻雪终于给舟行晚上好了药。
他看上去比受伤的人还要紧张,尘轻雪上好药後很明显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步骤就要简单很多,男人细心地帮舟行晚缠好纱布,收拾好东西,然後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装缜密的油纸包。
——是蜜饯,看上去还是新买来的。舟行晚擡起头看尘轻雪,明明他们几乎一整天都在一起,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出的门。
尘轻雪却不说一句多的话——当然也说不出。他只是指了指舟行晚的脖子,又指了指蜜饯,哪怕一字未发,後者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感觉喉咙苦的话,吃一颗蜜饯压一下。
心里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一瞬间,舟行晚恍惚想到:只是应承了闻人错的托付而已,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但他只是点头,同时做了个感谢的口型。
尘轻雪也点头,他来这里舟行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挎起那些零碎的杂物就要离开,手却突然被人拉住,再一回头,舟行晚看着他,眼神坚定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其中炽热灼人,宛若可以比拟照华山巅落雪的旭阳。
尘轻雪觉得自己心间有什麽正在隐隐松动,下一秒,就看到舟行晚指了指他,然後重新擡手,指到旁边被他刻意空出来的半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