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点头:“他在听说你为了回去一直找死以後就想见你一面了,正好你也见见他吧。”
舟行晚没有异议,他真的是气狠了,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排练见到对方一定要先打一顿的场景。
003光是看着他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再度叹了口气,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舟行晚熟悉了十八年,却第一次以旁观人的视角面对的脸。
这个视角还挺新奇。舟行晚一时竟然愣住,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也从来没有在自己脸上看到过这种好像对什麽都看不起的高傲表情,心头的郁气神奇地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是想起对方做了什麽,舟行晚还是又故意做出了凶狠的表情。
“你就是这个世界的舟行晚?”
两人差不多高,舟行晚微微擡起下巴睥睨对方,试图在气势上先赢一截:“就是你把我弄到这儿来,还抢了我的舅舅一家和大学生活?”
——不管怎麽说他问的这两点都是事实,舟行晚深知原身品行恶劣,想要在一开始就占领道德制高点,好狠狠地把他谴责一番。
谁知对方竟敢摇头,声音冷淡自持:“我不是这个世界的舟行晚,你才是。”
舟行晚一愣,正要斥责对方怎麽睁着眼说瞎话,原身又说:“我也没抢你的舅舅和你的生活,我只是让这一切都回归正轨。”
他直白地望着舟行晚的眼睛,漆黑犹如曜石的瞳孔中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竟然看得後者心里一阵慌悸。
就着这个眼神,原身声音轻轻慢慢,向舟行晚铺开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我知道你想问什麽,你觉得我们无仇无怨,我却害得你惨遭车祸,来到异世,不仅要被我原来犯下的错连累,还要为了回去不得不一再找死,所以你来找我讨说法了,是吗?”
事倒是这麽个事,只是不知为何,舟行晚看到原身从容不迫的神态,忽然有种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个的错觉。
他反问:“难道这不是事实?”
“不是。”原身紧紧盯着他,舟行晚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生气,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睛里翻涌着被压制的怒火,他微微笑着,“你那系统没跟你说吗?你才是我,我才是你,我们被换了身体,直到几个月前我把你弄了过来才算拨乱反正,他没告诉你吗?”
“……”舟行晚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原身在说什麽了,他浑身过了电一样麻软无力,费力地想要理解对方说的内容:“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什麽,很清楚不是吗?”原身声音恨恨的,带着某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舟光济不是我爹,黎青不是我娘,仙京不是我的归处,他们都是你的;同样的,你的舅舅丶舅妈丶还有妹妹,他们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待在我的身体里短暂地替我享受了一下他们的关切责爱,我们的人生被换了近三十年……也不对,对你来说只有十八年,但不管时间长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今补偏救弊,我不会再回去,也劝你不要再抱着不该有的幻想做无用之功,不然到时候真的死了就救不回来了。”
舟行晚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打散重组,他张开嘴,艰难地发出声音,气势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足:“怎麽会……你是不是弄错了?”
他怎麽会跟原身用错了身体,这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我没多的时间跟你说话,舅舅今天要做手术,我一会儿就要出去。”
原身没跟他客气,声音讥诮:“所以你也别给我装糊涂,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回去了问你的系统,我没有给你解释的必要。”
舟行晚想要说什麽,想到舅舅的病,硬生生忍住了。
他很奇怪原身对他的态度,就算真如对方所说,他们两个互换了身体,那时的他们也还只是一个无辜的婴幼儿,原身为什麽看上去这麽恨他?
再者,通过原身的话,舟行晚能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跟自己说话,可既然这样……他又为什麽要来见自己?
舟行晚这麽想,也这麽问了。原身站在他的对面跟他对视,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们最开始是怎麽换的。”
舟行晚问:“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怎麽不会?”原身道,“毕竟我用了你身体这麽多年,有些‘债’是该算清楚了。”
他的话让人很不舒服,舟行晚非常确定自己并没有得罪对方,他迅速地从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皱眉道:“何必这麽尖锐,就算互换了身体,我也没欠你的。”
原身一顿,然後像听到什麽好笑的笑话那样夸张地笑出声来,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紧紧地锁在舟行晚身上,宛如隐入黑暗中的偷窥者,他的眼神阴潮黏湿,已经跟最开始展现给舟行晚的样子全然不同,更跟舟行晚从前通过003看到的模样没有一点相似。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舟行晚喉结滚了一轮,就听到他问自己:“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
舟行晚不明所以:“难道你没有做错吗?”
原身没有回答,又问:“所以你觉得我罪大恶极?”
舟行晚感到奇怪,他心里确实是这麽想的,却不便直说:“我没这麽说。”
原身:“所以你给我收拾烂摊子,被种下静元针,遭受旁人冷眼,你觉得这不是你该经受的,你委屈了?”
“……”这问题越问越奇怪,舟行晚越觉不适:“我平白遭受无妄之灾,难道还不能委屈?”
“无妄之灾?”原身咀嚼着这四个字,咬牙切齿地笑出声,“哪里是无妄之灾,这不是你该得的吗?”
舟行晚一愣,被他话里的森然冻得发冷,而後更大的怒气重新涌了上来。
“我该得的?”他差点气笑了,“你做了坏事,我替你承担,你反过来说我该得的?”
“不是吗?”原身声音如同蛊惑,又压着不难发觉的怨愤,“谁是世人不齿的蘅晚玉尊?谁又是无辜遭受连累的舟行晚?我刚才跟你说过了吧?我们身体互换了这麽多年,如果你长在舟家,你会变成什麽样?如果我长在现世,我未必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他问:“你知道‘蘅晚玉尊’是怎麽变成‘蘅晚玉尊’的吗?整个舟家没人把我当回事……没人把我当回事!我当时才有多少岁?父亲偏疼没有修仙天赋的弟弟,母亲虽不苛待,却也把我当透明人。府里的下人惯会拜高踩低,我名为‘公子’,日子却过得猪狗不如,只偶尔入宫的时候装得对我好一点,一回府就又变回原样,我有什麽错?我有什麽错!”
他说:“我为什麽要挖别人金丹修炼?我只是想让他们多看我一眼,人皇喜欢我,父亲的官职水涨船高,可他只把我当做弟弟入仕的工具;母亲从前也是修者,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些,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看到我?我有什麽错?”
他突然走近了,手指托着舟行晚的下巴,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一个小孩想要父母的爱有什麽错?我承认我行事偏激,但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他们自己修为不到家所以做了我的肥料,我错了吗?我没有,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只不过别人吃人留了对方一命茍延残喘,我吃人金丹帮助他们解脱这世道而已,怎麽偏偏只有我错?”
他越说越激动:“若你从小被父亲推着修炼给他长脸,听母亲用言语诱导你要做得更好些,你所受的唯一的好意都只来自这身不凡的本领,你怎麽做?你能忍住不沉沦其中吗?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吗?你扪心自问……你现在道貌岸然地来审问我,是因为你天生纯善的本心,还是被舅舅教导出来的明辨是非?若是前者,你或许早就死在那吃人的世道,若是後者……蘅晚玉尊,你凭什麽拿着我的东西来教训我呢?”
“……”舟行晚浑身冰冷,说不出一个字。
原身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他看上去怜惜极了,眉眼间却尽是嘲弄:“所以啊,我们到底谁才是‘蘅晚玉尊’,谁才是‘舟行晚’?”
舟行晚隐约觉得他嘴里的黎青跟自己亲眼所见不同,与黎青初见时那句怆然的“渡儿”却突然响在脑海中,让他一下明白就过来一切。
舟行晚想说若他们身份没有交换,至少黎青会是他在舟家的倚仗,他必然不会变成原身这样。只是拿一个母亲对另一个孩子的冷待作为自己并非不堪的证据或有不适,舟行晚张嘴欲言,最终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