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在提我。”
玉秽似全然没看出舟行晚眼底的惊骇,又仿佛很愉悦能欣赏到对方为自己改颜换色的神态,笑吟吟道:“蘅晚,有什麽是要跟师兄说的吗?”
“……”
好在先前花辞镜已经给他打过招呼,舟行晚并不为自己能在这时看到玉秽感到特别惊讶,短暂的错愕後就回过神来,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进来吧。”
玉秽眉尾上挑,讶异道:“蘅晚这是在邀请我吗?”
去他的邀请!
舟行晚面不改色地反问:“我不请你进来,师兄就会甘愿在外面了吗?”
“果然还是蘅晚了解我。”玉秽好心情地直接从窗外翻到了坐榻上,他动作流畅优雅,明明是盗贼般的行为,他做出来却犹如一个翩翩出尘的矜贵公子,给人一场难以移目的视觉盛宴。
玉秽很自然地把花辞镜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自己则坐到舟行晚旁边:“蘅晚今天心情很好?”
他指的是舟行晚竟然愿意给他好脸色丶而不是一看到他就要把他赶出去的这一行为——当然,就算舟行晚真的想赶也是赶不出去的,不过不管这麽说,在自己面前硬了这麽久的舟行晚竟然肯软下态度,这是让玉秽意想不到的。
舟行晚做沉思状,他已经想通,反正他现在人在这儿,玉秽也在这儿,且後者全无要放过他的意愿。而既然他们之间免不了要打交道,鱼死网破对他并无什麽益处,说起来,他要从暗域之森跑出去,恐怕还不能少玉秽的帮助。
这麽一想,与他虚以委蛇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舟行晚心神稍定,假笑道:“师兄说得对,我们毕竟是同门,这麽多年的情谊总是有的,没必要闹得这麽难看。”
玉秽见他开窍,不住莞尔:“蘅晚笑得好假,但师兄喜欢看,话也爱听。”
舟行晚一顿,左右他们之间什麽难听的话都说过了,玉秽这点虽然不留情面,却又确实不痛不痒,他不想那麽矫情地去计较无关的事,干脆装没听出对方的嘲讽:“我想问师兄几个问题。”
“好啊。”玉秽答应得干脆利落,“一个提问一个条件,只要蘅晚开得起价,师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舟行晚问:“师兄不是才说师兄弟一场,怎麽这时候又这麽计较?”
玉秽道:“纵然同门情深,蘅晚要杀我不也毫不手软?师兄自然是要多计较的。”
两人一来一回,一字一句滴水不漏。舟行晚见玉秽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是没法在对方这里占到便宜了,不由有些烦躁。
如果一直这样……天知道他什麽时候才能从这鬼地方跑出去!
眼角的馀光却不经意瞟到正一脸茫然盯着他们吵架的花辞镜,舟行晚心神念一动,道:“师兄捉了花辞镜来做威胁,可否换做一个‘价’呢?”
玉秽看了眼花辞镜,竟然爽快应下:“好。”
舟行晚没想到事情会这麽顺利,可是眼下也没什麽给他多想的时间,毕竟玉秽太过诡变,他要是不抓紧问,说不定对方什麽时候就改变了想法,想了想问:“你的伤是什麽时候好的?”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个,明明玉秽伤好已成定局,他问再多都无法扭转当日云梯台上的局势,却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玉秽却没多少意外,道:“受伤後没多久就好了,蘅晚若具体问,师兄也记不清了。”
受伤後没多久就好了?顿时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此事疑点太多,舟行晚一时竟不知道要先问什麽。
——问玉秽的伤既然早好,丹珩为什麽没诊出来,难道他们两个是一夥的?
可那天在云梯台丹珩被冤枉过後的怒意不像装出来的,丹珩脾气暴躁,向来心里有什麽就直接写在脸上,应该没有那麽好的演技。
——那问明明丹珩说了丹田的伤不好治,玉秽为什麽好得这麽快?
可……舟行晚悄眼看了眼对榻势在必得的人——虽然不知道玉秽在势在必得什麽,可他手上捏着这个秘密,真的肯这麽轻易地告诉自己吗?
几经挣扎思考:玉秽肯不肯告诉他他不知道,但一直这麽纠结着肯定是不会有进展的。舟行晚最终还是主动出击:“那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玉秽立马料到他要问什麽似的,竟然解释起来:“丹珩没骗你,我那伤伤在丹田,若正常治疗,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不过——”
他温温笑着,唇边是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弧度,吐出的字却冰冷至极:“蘅晚可知,凡界向来有吃什麽补什麽的说法?”
舟行晚心头重重一跳,不好的预感扑面袭来,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你什麽意思?”
玉秽道:“吃脑补脑,吃眼补眼,吃肾补精……这其间大多是民间流传,无稽之谈不少,却有人奉若圭臯,蘅晚,你说好不好笑?”
舟行晚笑不出来半点,他已经预感到玉秽会说什麽,脸僵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玉秽话音一转:“不过这些说法并非全无依据,有些还是很有证可考的,就比如仙门古籍记载,从前有人气伤丹田,本来形同废人,却被神医治好,蘅晚,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麽好的?”
舟行晚没看过什麽古籍,但玉秽的话指向太过明显,他想装作听不出来都做不到。男人脸上连装出来的假笑都没了,他心里全是玉秽刚才的话,再配上那张笑脸……只觉得血沸生恼。
丹田当然是不能吃的,那只是一团气,只是在人身体里某一个特定的位置,空有虚形而无实体,玉秽丹田受损,当然不可能让他吃了。
金丹……舟行晚眼前闪过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刺激得他几乎要吐出来——他也确实把手捂在嘴上咳了几下,声音发沉:“元慎……是你杀了他?”
他明明是问,语气却那样笃定,不给人留丝毫辩驳的馀地。
玉秽蓦地笑了一下,道:“所以我才喜欢聪明的人,一点细枝末节就能反推出很多事,可是蘅晚,人太聪明了就容易陷入自己的逻辑跑不出来,以致于原本能窥见全貌的事也像蒙了层纱,无法看到全然的真相。”
舟行晚把拳握得咯吱作响,他垂下眼睑:“所以元慎的死跟你有关,你认不认?”
玉秽无奈道:“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
没正面回答就是默认。舟行晚心里有了答案,他再次查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很奇怪,明明他什麽都没做,只是跟玉秽坐着说了几句话,丹田气海里的灵气却又恢复不少。
若一直这麽下去……舟行晚粗略算了一遍,发现自己不需要三天就能恢复完全。
三天而已,他还能忍。
舟行晚平复心绪,问:“我的身体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