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哪怕知道是套,颜如水还是陷了进去:“你的条件?”
那人的声音染上癫狂之色:“我要人界一半陷入炼狱,一半歌舞升平。”
太简单了,人界一半人的性命而已,连跟他相师相比的资格都没有。颜如水轻轻笑了,他朝那人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眼底逐渐沉入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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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尘轻雪来找舟行晚并不只是看他情况如何,毕竟能得宁仪赏识,只怕整个人界都要把他给供起来,他的安慰暂时不用担心,尘轻雪现在更关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我们知道这件事请你帮忙很不合适,你本来是剑盟的客人,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的,现在要把你卷进来,我跟师兄都很……”
吕品代为传话,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之前舟行晚所见的张扬恣意,像是在纠结要怎麽开口。
舟行晚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调调,要不是不能说话,只怕就要出口催他了。
吕品也看出他脸色不好,心下一横,说:“是为了人皇的事,好像还没跟你说他这回叫我们来是为了什麽,其实吧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最早要追溯到……”
舟行晚懒得听那些啰哩巴嗦的旧事,指了指自己一点头,吕品立马惊讶道:“你知道?”
舟行晚点头。
“你怎麽……”吕品正要问,旁边尘轻雪突然无聊地掸起了衣服,他立马不敢再耽误,叹气说,“你知道就好了,省得我再解释一遍。总之,我跟师兄是希望你能劝一劝相师,让他去劝劝人皇,别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好歹是一界之主,每天国事不管,天天想着修仙的事,还隔三差五催人出关帮他讨长生之法——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舟行晚比划着问他为什麽不合适。
倒不是他从颜如水那儿听了几句好话就开始偏帮,只是自从知晓人界跟修仙界两界的区别之後他心里总有种怪异感,明明在修仙界稀松平常的事到了人界却搞得好像多了不起一样,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资源垄断,分明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千百年前同宗同源,千百年後却阶级分明资源划分明确,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比划得不太好,吕品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尘轻雪看出来了,他偏头给吕品一个眼神,後者苦笑道:“若是别的什麽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人皇……你想,人家生下来就是万民养着,养他是做什麽的?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吗?蘅晚玉尊你想想,剥取万民之奉的天潢贵胄不仅不理朝政,不仅将百姓的命视为蝼蚁,还要把本该让百姓安家的资源视作自己通天的青云梯,那不是吃人吗?”
舟行晚沉默了。
吕品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费劲想着说辞:“也不用你拿命去劝,当然能劝到最好,劝不到的话……若是中间出了什麽意外,我们会想办法的,总之你……”
舟行晚擡手打断了他的话,这回他学聪明了,在地上捡了个石子,划写问:“如果他执意如此呢?”
吕品一顿,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好久才闷声道:“如果他真要吃人……修仙界不会坐视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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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品的话如同一颗炸弹,在舟行晚心里激起惊天骇浪。
也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点参与进这个世界的实感。
舟行晚是文科生,高中时偏爱历史,尤其喜欢研究中国古代的君臣之道。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是某个朝代交替时期湮没于人潮中的一颗沙砾,虽然心有抱负,却屡屡时运不济;他有时想为什麽历朝历代不是君不公就是臣不忠,君公臣忠时又不逢运,好像历史就是一个不断打碎又重塑的过程,可无论打碎还是重塑,上位者屹然不动,下位者颠沛流离,挑起战乱者跟利益获得者始终高高在上,无辜受难者与饱受剥削者果腹艰难。
无论天下兴亡,总是百姓劳苦。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天马行空,穿过来以後一心求死,没工夫再想那些。舟行晚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幻想终于成真,他真的成了某段时期淹没于人潮的一颗沙砾——哪怕这只是一个假的世界,莫名的责任感却将他填充装满,舟行晚心头涌上热血,就算自知无能无关,也还是想做点什麽。
“我家主人已静候多时,先生请跟我来。”
相师府外,宁仪的管家早早候在门口,见到舟行晚,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背後一道炙热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背後,舟行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颜如水,回想昨天吕品的话,舟行晚略定心神,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坚定。
就算这只是一个假的世界,他也要一定要做真的事。
书房门是开的,管家只把舟行晚带到门口就不再前进,说:“我家主人许久没见人了,如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烦请担待,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先生的诗。”
舟行晚自然不敢不担待的,他敢不担待上一秒还好好跟他说话的颜如水下一秒就能把他砍了,当即点了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相师府的书房布置极为简单,真的就只是满墙的书和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备有笔墨纸砚,桌後一个放字画的竖屏,除此以外什麽多馀的东西都没有,却不让人觉得简陋,反而别有一股书香之气。
舟行晚走进去时,宁仪还在看着他昨天写的那一副下联,嘴里不住念叨着什麽,察觉到有人进门,中年男人从桌上擡起头来,含欣带喜的眼眸往上一扫,看到舟行晚的瞬间,倏然落下泪来。
舟行晚被这场景吓到,连忙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宁仪却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失态,他擦了擦眼泪,自嘲道:“吓到你了,过来坐吧。”
舟行晚只好走到宁仪对面坐下。
宁仪的手还摸在下联最後的那句话上,满脸感慨:“三载功名又东流,两鬓如霜,一身来去空……这麽好的一句,怎麽会是,怎麽会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