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以毒攻毒是郗寂打着的幌子,他装作看不出邓念忱的犹豫,依然围绕在邓念忱身边。邓念忱怀疑他们之间的连接越来越稳定,从躯干到发芽的分岔,他们像是无法分开一样令他恐慌。
了解故事发展的郗寂在暗地里观察,他看到自己拿着巨大的斧头慢慢凿开皮肉丶骨骼,血肉模糊,直到他们一定会分开。
不是邓念忱反应迟缓,是郗寂良苦用心,斧头只在他这一边落下,邓念忱全然置身事外。
在落下斧子的时候,郗寂是否迟疑过,答案是肯定的。他无数次怀疑这样的做法是否真正恰当,邓念忱只是间隙性地表现疑虑,很浅的犹疑,小心翼翼的,不愿意惊动郗寂。更多的时间里,郗寂知道邓念忱喜欢他,他们牵着手在阶梯上观赏日落,天空上泼着颜料,郗寂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邓念忱亲吻他的手腕,用含笑的眼睛看着他,说:“学校里的落日这麽好看,全是因为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郗寂心跳的频率加快,忘记追问为什麽,邓念忱自顾自回答:“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不坐在这里看什麽落日。”
低层次卑劣的情绪满满当当地充盈郗寂内心,他差一点问出:“你不带她们看落日馀晖?”
万幸的是郗寂的自制力足够,日光完全消失之後,世界骤然安静一瞬,听力更加出衆的时刻,郗寂听见自己的心声:不管怎样,他喜欢你的,不是吗?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些喜欢吗?你真的确定喜欢不会日渐深化转变成爱吗?
提前的愧疚几乎碾碎他,大声叫喊着:你真的要放弃这些喜欢吗?你真的要让他恨你吗?更凄惨的是,你真的要让他遗忘你吗?
郗寂侧过脸的时候,邓念忱的头重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叫着郗寂的名字,没有原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不间断的叫着。郗寂一遍又一遍的回应着,可能第一遍的“郗寂”和“嗯?”表达着日常的问好;第二遍的“郗寂”和“怎麽了”是他们说出问题的机会;第三遍的“郗寂”和“在这呢”显示他们选择和问题共生着,选择不去解决只是搁置,选择相信时间,相信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时间。
“没事,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嗯,我知道,邓念忱。”
“郗寂,我们会看一辈子的日落吗?”
舒缓的音乐响起,提醒他们此刻理应是晚读时间,郗寂拉着邓念忱的手把他拽起来,说:“一辈子太长,我们说不准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完高考前的全部日落。”
邓念忱点点头,说:“一辈子确实太长。”
除去梅雨时节,他们仍然没能看每一次日落,延长的晚读,推迟的落日,修改不完的错题,行色匆匆的他们。
回想起这段时光,邓念忱没有发现离别的端倪是情有可原的。
一方面郗寂离开的决心若隐若现,他不决绝,他是对立的一面,优柔寡断到令人难以置信。这不是买一束花,一片一片掉落,询问是否留下。这是一百亩花田,掉落的那些随时新生,根本无法用数字衡量,郗寂做不明白这一道数学题。
另一方面邓念忱的惶恐像一场罕见的大雪,轻易遮盖螺丝松动的痕迹。他没看见郗寂书桌里的托福试题,除非他像个小偷一样搜刮郗寂的桌洞,否则他永远找不到那些题目。丝毫没有疏远的前兆,总体上看,郗寂是更加粘人的,他忽视反常的举动,把这当成关系转变的负担。
他们不是同桌,郗寂会到他的座位旁等待他一起回寝室,会计划他们在江城大学的生活,畅想未来的十年以至他们三十多岁的面貌。
多数时刻,邓念忱笑着接受这甜蜜的负担,接受恋爱会让人改变。从前的郗寂决不这麽黏糊,他们的角色出现倾斜与互换,从他呼喊郗寂变成郗寂牵扯着他。
邓念忱想要大喊大叫,想对郗寂说:“我们真的要一点空间都不给对方留下吗?郗寂,我们在一起到时间真的太长,我真的有点喘不过气,这太过了。郗寂,我有点接受不了,我害怕我们之间是习惯的力量,不是爱。”
邓念忱忘记他们最开始不是因为爱才在一起,至少对于他来说,什麽时候爱变成恋爱关系的关键了?是邓念忱本末倒置。
催促邓念忱做出决定的稻草是最後一个月的座位安排,邓念忱和李木桦坐在一起。这是经年的往事,他们初二的时候谈了两个多月的恋爱,看上去纯真美好。这是邓念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是産生不少回忆的恋爱。
郗寂不讨厌邓念忱的任何一个前女友,事实上她们中的大多数,几乎全部,都具有郗寂欣赏的品质。郗寂将其统称为女性的力量,温和坚定,有着令人震惊的同理心。
李木桦是邓念忱初中的第一个同桌,是交换过秘密的朋友。李木桦的父母离婚,她跟着爸爸生活,她却不缺爱,她开朗大方,永远充满活力,她是郗寂的反面。
多麽巧合,这是他们分手後第一次做同桌,估计是最後一次。郗寂不像是表现出来的波澜不惊,至少他一如既往地等待邓念忱,不提起沉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不会质问邓念忱,永远不会。
他看见他们一起说着什麽,他看见他们疑惑丶释然丶惊慌,微笑。他们是真正的战友,他们可以放松地相处。郗寂不怀疑他们会重归于好,一点也不,他了解邓念忱,其实他很少回头看。
郗寂只是好奇他们在说些什麽,那是最卑劣时刻的郗寂,他站在窗户外,他和邓念忱说他要先回宿舍,他待在视野盲区里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
“什麽时候会害怕?”邓念忱这样问。
“你害怕什麽。”
郗寂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离开,他不能成为卑劣的自己,他不能因为任何人成为一个讨要爱的可怜虫。这不是真正的郗寂,他不能一直怀疑自己丶猜忌旁人,他做不到。这是郗寂确定决心的一刻,不管邓念忱後面说的话到底是什麽,不管喜欢会不会演变成爱,郗寂要先成为他自己,再去爱别人。
郗寂不是邓念忱,郗寂不害怕,郗寂知道想要什麽,是邓念忱的喜欢比不上他的爱。邓念忱会获得足够多的时间疑惑丶犹豫丶思前想後,深思熟虑,因为郗寂说过的那些话全是恋爱的胡话,不再当真。
这是如释重负的时刻,郗寂奔跑着回到宿舍,他期待他们的分别,他不再担忧邓念忱喜欢其他人。他们之间的喜欢不是逐渐消失的,是人为屏蔽的,手起刀落好过凌迟,这是一种预想满足。
“你知道这种害怕吗?就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你害怕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是你们一旦分开,即使很短的时间,你又很想见他,很想在他身边待着,即使不做什麽事情。比如说,因为你的消极情绪上来,挂掉了电话,你一边想着没什麽话好说挂掉就挂掉呗,一边想着回拨,不说什麽话,你就是想听听对方的声音。而且我有时候非常紧张,我害怕犯错,万一他讨厌我怎麽办,虽然看上去他不会讨厌我,相反,他非常喜欢我。但是不是有物极必反,万一他是在积攒坏情绪,最後直接爆发,这种爆发我能应付吗?我不知道,我现在非常无知。”
“你最後打过去了吗?”
“没有,这太反复,这不是真正的我。”
“一点都不潇洒?”
“对呀,一点都不潇洒,我怎麽能这样。”
李木桦啧了一声,哈哈大笑,然後嘲笑邓念忱说:“你也有今天呀,你总算知道感情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反反复复,是快乐和煎熬同存的,不是整天潇潇洒洒,丝毫不受对方和自己的坏情绪影响的。完了,邓念忱,你开始真正喜欢别人,那可是死定了,对你来说。”
邓念忱干笑一声,用手指关节不停的敲击着桌面,说:“真正的喜欢?感谢你,我真是受益匪浅。”
然後李木桦调侃着说:“这样才算是公平,有个人能治治你,不能只有你在爱情的罪责里逍遥法外,现在这样才公平。当然我这人不会咄咄逼人,不问你对方是谁,反正很多人要感谢一下这个神秘人。”
邓念忱得出这个让人激动又处处疑虑的结论,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後重新山重水复。他还是不确定他能不能处理好真正的喜欢,私人空间被侵占要怎麽解决,他的紧张感要怎麽消失,郗寂讨厌他要怎麽办,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没人能够和邓念忱真正意义上感同身受。
他只是压力太大,无论这个时候他的同桌是谁他都会像恋爱中的人一样让人讨厌,开口诉说着自己的另一半如何如何丶怎样怎样,实则不会接纳任何建议,实则自大地认为感情不会终结。
事实上郗寂没想象过他们到底会说些什麽,他只是模糊地思索他们可能的话题,从未落地生根。潜意识里他不在乎那些,他在乎的是他和邓念忱两个人的情绪,他们的情绪是否健康,是否轻松惬意。
所以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郗寂是否听到这番话,是否听到邓念忱类似于表白的心声。无论夕阳多麽美好,它终归会沉下去。
类似于茅塞顿开,郗寂想他们的顺序始终是错误的,他们需要的不是其他情侣需要的时间和黏腻,恰恰相反,他们需要的是分离和冷却。
升温造成的膨胀需要一个时机去慢慢回归到它原本的位置,在这些年里他们从未分离如此之久,他们理应怀疑爱是不是惯性産生的迷幻制剂。郗寂需要验证,即使结果是痛苦的,即使结果是彻底分离,郗寂接受实验的先决条件,邓念忱在筐里。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祝愿大家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