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工作人员比邓念忱激动,这是百无聊赖的值班日子中为数不多的刺激因子,是精神不至于早日死亡的趣味,“总算等到他了,你别着急,我把後面的画面调出来。”
邓念忱不着急,他不知道为什麽要让他别着急,他有很多时间,他只是要把车找回来,他一定要找回来。
“谢谢您。”
“不用客气,下一个路口往左走,再下一个路口往右走。”
情况开始明显的不乐观,因为那边便是学校西门,是小偷可以逍遥法外的通道,是不再属于校内警务处的管辖范围,是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再找了,我们不能查看校外的监控,是再等等看消息,是你只能报警了。
“他从西门出去了,你要继续查只能去报警,我们这里只能通知保安加强安保措施,看他会不会再来行窃,实在没办法。”
这是个死亡通知,是尽力之後地无功而返,工作人员再一次劝邓念忱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报警,休养好精神。
邓念忱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起身向他们道谢,说:“麻烦您再帮我找找它,耽误您时间,我先回宿舍。”
那位大叔再次巡逻结束回到屋里,听见这句话,问邓念忱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宿舍,巡逻也顺路。
无论结果怎样,邓念忱给他们真心的感谢的笑容,但答案一定是不用。
“我明天回家,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不多耽误您时间,我先走了。”
这些全是真话,在不用客气和你也新年好的声音中,邓念忱拿出手机,出门的时候导航声音响起。他说一部分的谎言,他睡不着,他要立刻报警。有人教会他,无论做什麽事情,千万别拖延,即刻努力,失败後才不会悔恨。
值班的警察询问他具体情况,他只需要将最开始的情况加上警卫处得到的调查结果说出去,找到概率大吗?邓念忱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永恒的话术,“还没调查,什麽都不能确定,我们先做好笔录和信息记录,有什麽消息会联系你的。”
知道那个路口,能追踪到他每一步的去向,但仍然找不到人,邓念忱的车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追查真的会有结果吗?还是这只是时间的拖延法则,等到邓念忱忘记这件事,等到新的车出现,这一页揭过去,新旧的取代法则。车把上的那道划痕还没来得及修理,它没那麽新了,即使足够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即使卡着过犹不及的警戒线,它还是不再崭新如故。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丢了,现在他的十八岁也彻底丢了,没有任何念想。
快要凌晨三点,仍是纯粹的黑夜,没有星光丶没有快要日出的辉煌,只有他们口中的光污染。耳朵很冷,风呼啸而过,邓念忱戴上卫衣帽子,他现在想变成口袋玩偶,他想待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用自己隔绝整个世界。
深夜的马路牙子很奇怪,太暗了,起不到任何的指示作用,邓念忱被绊了一下,只是沾上了灰,没有受伤,他坐在城市的绿化旁。考试周闪烁着亮光的几家店格外安静,那家清吧里有两三个人。马路上不再有车辆通行,不用戴上耳机,这世界足够冷清。
眼泪被堵在嗓子里,太冷了,他哭不出来。有一年他冻烂了手指,不是天太冷的物理因素,是他好奇冻伤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在睡不着觉的夜晚,他把手伸出被子,他站在风口给手心降温。然後他知道出现伤口前是痒,很痒,放在热水里更痒,放在冷水里反而失去知觉不再那麽痒;接着手指膨胀到像被充了气,最後开裂,原来任何伤口出现前都有足够长的征兆,气球爆炸前的准备工作,错过那些暗示,便只能等候伤口结痂。
他在看着自己的左手,把上面的灰抹去,现在他的眼睛有点痒,或许也会被冻伤。
冬天的日出很晚,邓念忱像个流浪汉等到五点钟,破晓仍未出现,没冒出来任何日出的痕迹,只是昏沉地继续存在着。在听见保安的问候之前,这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鼻尖上有一滴不知道从哪里落下的水滴。
邓念忱驾轻就熟地撒谎,说刷夜忘了时间,实在撑不下去,留下的东西等到天亮起来再去拿,店里没开空调,太冷了,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咧着嘴笑出声来。
门卫被他逗笑,交代他早点回寝室休息,刷脸进入,门开的那一瞬,邓念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恐怖到应该为温室效应负起责任。
过完今年,邓念忱保证要把手机重新调回静音,是他可控的错过,是他故意的错过。他不能始终做个等在原地的傻瓜,凭什麽只有他受到一举一动的牵绊,相爱不是这样的,他们还不懂爱的那些年不是这样爱对方的。为什麽懵懂着试图去参透爱之後,反而距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这次是真的什麽都没有了。
这辆公路车是郗寂送给邓念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他看见公路车走不动道的年纪,在他受够了山地车的时光。郗寂是那个灯神,送给他一辆时至今日仍不过时,还会被偷走的公路车。
距离高考剩下两位数,邓念忱不知道郗寂是怎麽知道他想要公路车的,他们那段时间不谈论这些,他们那段时间在经历不近不远的情侣关系。郗寂有点失落,邓念忱想不明白,産生自我保护机制,不想去弄清楚,他有点累,他认为多出来半米的距离无关紧要。
但郗寂还是送给邓念忱最让他满意的礼物,在晚自习下课之後,郗寂没有像上学期那样拉着他的胳膊,只是站在他的座位旁,喊他的名字,说带他去看个东西。他们肩并肩走在学校的路灯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走到学校的自行车库,郗寂把钥匙递给邓念忱,看着他迷惑的表情,笑着说:“生日快乐,我知道是明天,但我得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对吧,毕竟我是你男朋友。你没跟我说你想要什麽,我只能猜,我很喜欢这辆公路车,希望你一样喜欢。”
郗寂的眼睛真挚到邓念忱忘记他们其实在闹一场不知道为什麽的别扭,但他又不自觉感到紧张。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郗寂把目光移到那辆车身上,邓念忱走向公路车的时候不平静,又不表现激动,不知所措的是他,在僞装着的也是他。有点贵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这是春天,他们隔着什麽拥抱,郗寂的手垂在身旁,邓念忱说:“谢谢,郗寂。”
“不用客气,邓念忱。”
问题出现在这里,邓念忱没有跳着转身,用力到像是磁铁的南北极,他不敢用力,是他脑海中存在一道还没想明白难题。并且其他人没办法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这是诞生时刻的第一口氧气决定的,是邓念忱的天性。
在暑假来临之前,邓念忱小心翼翼地骑过几次,在午夜来临之前,他和郗寂路过那条江,路过几条河,比飞絮自在,他们是山顶上的雪花。
暑假之後,这辆车被冷落很长时间,邓念忱用尽全身力气去恨郗寂,他为什麽那麽坦然,他可以一边给他买生日礼物说着男朋友这种屁话,一边准备托福考试和那些去往太平洋对岸的资料。郗寂把邓念忱当成个傻子,事实证明邓念忱确实是个傻子。
邓念心把车停在寝室楼下,用电话通知邓念忱下楼。
等到邓念忱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邓念心没有发动汽车,她转头看向邓念忱,问:“你的车呢?不带回去?车库里容易落灰。”
被迫直面现实,他的指节发出声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明显,所有的声响被放大到极致,邓念心听到那句类似法官宣判的句子——它丢了,前天被人偷走了。
问了一个愚蠢又无可避免的问题,邓念心没说话,捏了捏邓念忱的胳膊,发动汽车,电台的声音响起,说那些新闻,没人关心明日黄花的故事。
预定的大餐不会被取消,不论他能不能吃下去,邓念忱都需要一场大餐,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这是一家法式餐厅,至少标题上是这麽写的,至于正不正宗,他们两人都不会太在乎,邓念心作为姐姐带邓念忱尝鲜,带他冒一点风险。
等到剩下残羹冷炙,没人喝酒,他们喝一种不那麽美味的饮料,至少不难喝。
“好吃吗?我觉得至少比邓念森带我们去的那一家好吃,他说那一家是法国人都公认的正宗,但我们又不是法国人,我吃不惯他们的酱汁。他们说保留原始的风味,如果这样的话,发明其他香料干嘛。”
灯光昏暗的刚好,餐桌之间的距离刚好,繁复的花纹看不真切,木凳的扶手始终温热。
邓念忱的手从玻璃杯上移回来,靠在椅背上,试图学习法国人的慵懒,说:“好吃,我吃得很饱,我们比隔壁四人桌点的菜还多。”
服务员正在收拾那边的各种盘子,不悦耳的声响传来,成为他们说话声音的伴奏,邓念心看着邓念忱说:“你说实话,今天一整天吃饭了吗?”
无法逃避的视线,邓念忱干脆实话实说,他解释说不饿,真的丝毫不饿,感觉不到任何饥饿感。这不能怪他,这是他的大脑和胃共同做出的指令,关他什麽事呢。
邓念心点点头,她不吃惊于这个答案,只是追问:“不饿,为什麽不饿呢?邓念忱,你如果不知道答案要去找到那个答案,你如果知道答案要把这道题目完成,你又不喜欢交白卷。而且我知道你有答案,那为什麽不写上去呢?”
邓念心不会咄咄逼人,实际上他们家的人都不会逼迫别人做出决定,全是温和派的代言人,不会激烈的抢夺,不会不知死活的强行留下任何印记。相信科学的同时不反对世间万物的运行并非都能强留的原则,人定胜天是假的,那只是活着走出无人区的极端少数者的自我炫耀的谎言,他们并不相信。
【作者有话说】
恨是真切的,遗忘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