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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订婚考验初显峥嵘(第1页)

第三章订婚考验初显峥嵘

林越觉得,未婚夫未婚妻这两个词有点意思。往好了说,透着古典的美感;往坏了说,陈腐不堪。“订婚”是什麽意思?试用期是吧?同居就不能试用吗?好像同居是个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必须给到大衆一个交代;又像是要验货,先把这段婚姻打出个小样来给路人甲们瞧瞧。其实谁在意你的生活呢?

谈恋爱一年左右时,许子轩曾提议搬到一起住。林越拒绝,因为她和许子轩的住处都分别离自己的单位近,谁搬到谁住处都不方便。但订婚後,许家给的房正好在两人单位的中间,紧临地铁,两人各坐几站地铁就到单位了。林越这回同意了,一个月能省三千块钱房租,何乐不为?且,“试用期”,还说不好是谁试用谁呢。许家在考验她,焉知她没有在考验许子轩?

把三个大行李箱并若干小零碎搬进许小轩的小屋时,林越有种跃跃欲试的喜悦。虽说是“试用期”,毕竟也有着“转正”的盼头。集团业务不景气,策划部每天六点准时下班,她坐地铁到家才六点半,顺路在楼下小超市买菜。回到家後,她先把米饭蒸上,把青菜洗净,葱姜蒜丶配菜丶鱼和肉之类的都切好,按每道菜需要烹制的时间长短,开始依次做菜。肉类先做,青菜最後炒,以保证所有菜都热气腾腾地带着锅气。许子轩稍晚一点到家,快到时他会发微信,林越陆续把菜下锅。许子轩进屋,总是能看到桌上的菜热气袅袅,满屋饭菜香。这时他会上前抱着林越先亲上几口,两人拥抱着,静静地待一会儿。幸福可能就是这种滋味吧?胸口经受着巨大心潮的激荡,情感汹涌澎湃,耳边如闻礼花绽放,合奏出喧天乐章;又觉万籁寂静,天地间独剩两人。

小屋是老房,橱柜很小,水盆也小,想安洗碗机只能把柜子全打了重新安。反正是过渡房,也没有几个碗,林越与许子轩约好,她做饭,许子轩洗碗。这叫分工,两人都觉得公平。男人不做家务,是所有女人内心深处的无名肿痛,感到不公平,却无处言说,因为几千年如此。男人开始做家务,哪怕只做一点,女人就会感到幸福。

许子轩洗碗时林越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偶尔擡头,看到厨房的他扎着围裙洗碗,再次觉得甜蜜,也许是“公平”带来甜蜜。她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有图有真相,她找的男人,尊重女性。

许子轩月薪到手两万,他每个月拿出五千给林越采买家用,另外的存起来了,两人的钱各存各的。许子轩说婚後可以设立共同账户,他自己每月留几千块钱零花,其他的都打到账户里,由林越来管,密码两人共知。平时由林越持家,大额支出两人商量着来。这提议公道得不能再公道了,林越想到自己起码目前房租就省了,吃饭也几乎不花钱,每月都几乎可以净存钱,心底一阵妥帖的喜悦,随即又觉得自己猥琐。

每天下班买完菜提着菜走在小区里,看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时,林越心里很踏实。那座座高楼上有一个窗口是属于她的,有一盏灯为她燃着。在京十二年,此时总算有融入的感觉了。她这些年几度徘徊,差点回老家,或者转道天津。现在终于不用了,她要与之结婚的是有房的北京人。这是终极融入了,像冰块融在水里一般了无痕迹。她的後代不用回老家高考,也不用退而求其次去天津生活,她将成为货真价实的北京人。

她划拉了一下这些账,问心里的主义们:这样的婚姻,不能算失权吧?

上野千鹤子率主义们微笑答:不能算。

有天,许子轩的父母说周末要来一起吃饭,说是许子轩自打和林越在一起後就不回家,只能他们过来看看小两口了。周明丽打着哈哈,林越却知她是来检验两人同居成果的,这是试用期必然的步骤。林越也不怕,现在大城市的公婆一般不会介入小夫妻的生活,这可是新时代。但是想介入也正好,总要叫他们知道一下她和他们儿子的相处模式,未来天长日久的,大家趁早适应。她又有了个体会,订婚不但是她和许子轩的磨合,其实也是和准公婆的磨合。所以这样看来,订婚也可以叫结婚冷静期,大家都冷静冷静,先别上头。

他们周六上午来,吃的是中午饭,林越做了四菜一汤。她做饭的时候,周明丽踱进厨房看了几眼,见林越刀工熟练,蒸鲈鱼丶木须肉丶小葱炒鸡蛋丶蒜蓉油菜丶苦瓜排骨汤荤素搭配得当,周明丽满意,点点头,微笑着走出去。

林越微妙地不快。刚才周明丽进来时,她存心卖弄,手下的刀噔噔噔越发切得爽利。看着周明丽的表情,她知道准婆婆很满意,不由自得,又立刻觉出卑微来。她炒着菜,看着门外的小客厅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一边吃着干果和小零食,一股窝囊升上心头:自己分明是上门媳妇在讨欢心献殷勤。周明丽方才那样背着手,探头看她干活,像不像工头在监视工人?林越觉得主义们在瞪着她,由此有点心虚,暗暗说,我不会被欺负的,一会儿你们等着瞧吧。

吃饭全程倒是挺欢快,两个男人尤其开怀。许东挟起木须肉里的溜肉片,大发感慨:“现在想在外面餐馆里吃点现炒的菜不容易啊,太多预制菜了。”

林越道:“我们集团的饭店就有这个现炒的木须肉,招牌菜。”这道菜就是她和许子轩在集团的饭店吃饭时学的,许子轩当时就大赞好吃,林越回家後按着印象,摸索着,把这菜学会了。这菜很下饭,就是麻烦。要提前泡发黄花菜和木耳,有的黄花菜和木耳泡完发软,要一点点挑捡出去。黄瓜切片,肉片提前腌制,鸡蛋单炒出来,再将所有菜一起快速爆炒起锅。

许子轩笑道:“晓辉告诉我,所以你们‘王家菜’亏损。现炒菜多,成本高,价格高。但菜品质量不稳定,而且上餐速度慢,顾客总是意见很大。”晓辉就是林越的上司,集团策划部经理,许子轩的发小,照例姓王。

林越默然,就是这麽回事。“王家菜”这个企业从上到下透着一个老字:装修老,菜单老,集团一堆跟着创业的老人,又加了家族企业的毛病,塞了各路人马的七大姑八大姨,从菜品到管理都透着一股关系户兼手工艺人行将作古的不合时宜和傲气,目前也只馀一个招牌的空架子罢了。

周明丽品着蒜蓉油菜,赞道:“不错,火候恰到好处。青菜炒久了发软,不脆生,维生素流失;炒短了又不断生,调料不入味。越越的手艺还是挺棒的。”

许东挟了一大筷油菜:“在外头应酬多,大鱼大肉吃得我审美疲劳。其实我最喜欢吃家里做的菜,就像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盘炒油菜,吃得多顺口。”

三人赞着,林越微哂。世人说到“喜欢吃点简单的家常菜”这件事时,通常带着自夸,认为自己朴素,不是那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殊不知,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盘炒油菜”,做起来也非常麻烦:油菜一片片叶子掰开,切掉根部;怕有农药,先用专门洗果蔬的洗涤剂浸泡,再反复清洗七八遍,放在滤网上滤干;大蒜剥成一瓣瓣,用刀挨个拍瘪,再用压蒜器压碎成蒜蓉,放进小碗里备用;勾一点芡备用;将油菜叶片与茎切开,分开放,因为熟的时间不一样,不能一起炒。热油下蒜蓉爆香,滴几滴生抽调香;先下油菜茎炒至断生,再下油菜叶,快速翻炒几下,要快;中间要洒一点芡水,以免火太大让菜发干;最後放盐和味精,翻炒均匀後关火装盘。

这过程结束,厨房操作台上已洒落着蒜瓣皮丶残叶丶老根丶淀粉渍,地面因洗菜溅出的水花而湿了一片,炉竈上沾着油渍和生抽老抽等调料渍,跟刚刚世界大战似的一片狼藉。

他们说“我只想吃一盘简简单单的炒油菜”,上下嘴皮一动,眼神诚挚温和,表情无辜,觉得这要求朴素至极,应当快速得到满足。且自己这般清心寡欲,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其实哪知道这内里的繁琐呢?林越觉得,如果是她开餐馆,卖一盘这样的炒油菜,起码要一百块钱才能抚平因劳累而産生的烦燥,更别说蒸鲈鱼丶木须肉这样的硬菜了。

饭罢,大家推开碗,起身推开椅子,离开餐桌。林越最後一个起身,眼角馀光见许子轩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和父母说说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她和许子轩平时的分工,可是她做饭,许子轩收拾洗涮的。一般吃完饭,他就会捡了碗盘,擦桌子,然後洗碗。但此刻看上去他并不想干这些事,难道要叫她干吗?她正想着,许子轩擡头,给她使眼色,果然是叫她收拾。林越迟疑着,老大不情愿。都说男女相处时,有许多微妙的服从性测试,为往後两人的关系定下调子。许子轩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并没有向她发出这类测试,所以现在他是替父母在测试自己?

林越纠结了下,手缩了回去,装作没在意许子轩的眼色,也在沙发上坐下,笑吟吟侧头看着一家三口:“你们在聊什麽呢?”

许东的话头没有断,起劲地谈着对人工智能的见解。许子轩是搞人工智能的,这些年这个方向越来越热,许东庆幸儿子当年报考大学专业时自己高瞻远瞩,让儿子站到了时代的风口,林越便也跟着高谈阔论起来。据说最近OpenAI投资的一款人形机器人迎来重磅更新,接入最新版GPT後,它可以与人类全面对话,还能听丶看,做家务,自主决策。林越道,科学家可算做了点正事,机器人最该干的事不是画画丶写小说,而是做家务。

他们谈得欢,周明丽却如坐针毡,几次看向桌面,最後起身道:“该收拾收拾了。”一边说着,一边去收拾。

林越瞬间心虚气短,刚想起身一起去干活,另一个声音在心中强迫道:“你给我坐着。”

林越坐定,鼓起勇气道:“阿姨,您放着,让子轩来吧。我俩分工好了,我做饭,他洗碗收拾的。”

许子轩赶紧说:“对对对,妈你别管了,我一会儿收拾吧。”

周明丽笑着,笑容已带了不快,声音仍温和:“你们聊,我来收拾。”

周明丽把碗盘收拾到厨房,麻利地挽起袖子,开始洗碗。自从家里安了洗碗机之後,周明丽已经好些年没有亲手洗过碗了,虽然洗碗机并不能自己走到盘碗狼藉的餐桌旁把餐具收走,倒掉食物残渣,并将它们挨个放进栅格里,放好洗碗块,按动电钮开始工作,但毕竟能省去很大的工作量。此刻冰凉的水流到手上,指腹触到碗底的油腻,勾起久远的不快回忆,一股轻微的憎恶从心头升起,周明丽的脸沉了下来。再也没有比洗碗更让人厌烦的家务了。

林越再度感到心虚,听着父子俩聊天,已心不在焉。许子轩也如此,兴致已没有前面的高,说着说着,起身进了厨房,道:“妈,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洗。”

周明丽说:“没事,你客厅歇着吧,这点活儿累不着人。”

许子轩讪笑道:“一般林越做了饭,我负责洗碗收拾。”

周明丽道:“哦,你们俩还分得这麽清楚呀?”

林越听着这话里有话,有点不舒服,道:“这是分工。”

周明丽道:“两口子过日子,谁多干点,谁少干点,不要太计较。”

林越笑道:“听到没有呀许子轩?以後你把菜也做了,不要太计较。”

周明丽大怒,停下手中洗碗的动作,想发作,细琢磨这话竟无从反驳,只好悻悻地洗着碗,越洗越气愤。许子轩不安地看看母亲,又看看林越。

许东微笑喝着水,摸了把开口松子磕着,看好戏模样,对许子轩道:“你妈就整天操心一些没用的东西,到哪儿都是受累的命。”

周明丽可算找到出气口了,板着脸对丈夫道:“谁有你好命?什麽都不操心,吃现成的。”

许东笑了下,并不反驳。准婆媳间的暗流涌动,儿子的手足无措,根本没对他造成任何干扰。他就像海边的礁岸一样坚硬高大绵长,海浪再怎麽冲击,也不会对它造成什麽影响,而且跑不出它的势力范围去。周明丽见状更恼火了,总是这样,她在焦躁地抗争着什麽的时候,丈夫总是云淡风轻,这更衬得她像个无事生非的小丑。

他们走了,林越有种大战过後的疲惫。和人较量心力,对体力的透支不亚于肉搏。她更有一种後怕,挑战权威後的人往往有这种强烈的不安。但她的性格就是越不安,越要挑战。她质问许子轩为什麽吃完饭不马上收拾桌子,使什麽眼色?许子轩解释说父母来的次数也不多,你装一装,让他们放心不就完了吗?

林越道:“为什麽我做饭,你洗碗,这分工让他们不放心?”

许子轩道:“嗨,因为我在家没干惯家务,我妈这不是心疼我吗?”

林越冷笑道:“我在家也没做惯菜,和你在一起还不是学着做了?谁还不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来着?”

许子轩无言,虽觉得有道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火。本来是很小的事,为什麽林越不能妥协?毕竟父母是长辈,而且给了这麽多。他一时感情复杂,林越也觉得失望,为什麽许子轩只要父母在跟前,立刻自动切换与她的相处模式呢?是露出本色,还是为了糊弄父母而为之?

半晌许子轩温言道:“好了,以後我会跟我妈说,叫她不要管咱们俩的事儿。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插手咱们的生活,婆媳矛盾是当丈夫的不作为,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林越一下子感动了,又觉得刚才在周明丽面前表现得太强硬,其实就算是收拾了这一次,也不怎麽的,当时为什麽自己一口气那麽过不去,那麽倔呢?她想到自己在经济上占了许家很大便宜,又气短了一分,也放缓口气道:“对不起,我刚才确实有点较劲了。以後在你父母面前,我争取温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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