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将马缰交到他手上,叫他先回去。
青瓜问:「殿下看起来高兴得很,在宫外遇到什麽有趣的事儿了?」
林忱道:「跑了一天的马,磨得腿疼,哪有什麽高兴的事。」
「还说不高兴,嘴角可都翘着呢。」青瓜也笑起来,「我就知道殿下还是喜欢宫外,热热闹闹的。」
林忱便微微含着笑,不反驳了。
青瓜道:「有件更高兴的事要说给主子听,建康宫的鸢儿姑娘请出来了,此时正在後园小筑中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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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走过四平八稳的宫道,拐进入林木青葱的後园,看见了四角挂着风铃的小筑。
青苍掩映的冷石台上,鸢儿背对着她坐。
那背影像柳枝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再是孩子的模样。
林忱慢慢走过去,惊起两只雀,也惊动了在揪叶子的人。
鸢儿转过头,见了她就笑,却又有些不敢靠近,只睁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她。
过了好久,林忱才说:「长高了,不过样子没怎麽变…还是好丑。」
鸢儿半是着恼半松了口气,不过仍不敢像小时那样与她勾肩扯手。
「那日见,都没认出我来,明明是变漂亮了。」她轻快地倒了两杯茶,脸上两团红晕晕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彼此都打量着对方。
「一位女官叫我出来,中间杂七杂八换了五六次衣裳,什麽事儿,需要这麽背人?」鸢儿问。
她原从那日见面起就盼着林忱来找她,等了许久也没等来。
鸢儿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和四四方方的墙,好似明白缘由,又好似不明白。
「现在盯着你的人不少,得谨慎些。」林忱喝了口茶,看她,「你如今深受陛下喜爱…」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奇怪:「只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鸢儿怔了怔,低头道:「怎麽就算是喜欢呢?」
林忱也说不明白,她只知道建康宫那一场宫变死了礼安。从前太后鸩杀过多少红颜,皇帝都无动於衷,而今肯出手保下鸢儿,心里至少是动过情的。
若没有这情,鸢儿的尸骨早凉透了。
可有了这特殊的钟情,则更是深入风暴中心,不得脱身了。
「我身份卑微,不敢有攀龙附凤之心。」鸢儿道。
林忱这便放心了,她来前彷徨犹豫,不单是怕这次见面给太后察觉,更是忧心鸢儿年少慕艾,恐对不该起心思的人动心。
「既如此,你不必再应付恭肃王府,只需陪伴陛下左右,待时机成熟,再向太后略表心意,要出宫不是难事。」
鸢儿闻言,想了一会,才明白林忱话中的意思——这是要她做双面间谍。
她那张纯净的面上是空白,不知该做出什麽表情才好。
林忱看着她走神,忽然良心有些发现,觉得有责任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
我不是不想救你出去,也不是故意利用你去谋求什麽利益,而是无力两全。
她不能不顾及自身的处境。
鸢儿摩挲了一会茶杯,有些苦恼地笑笑:「你不怕我给人骗了,到时候传个假消息来。」
林忱不去看她,只说:「放心。」
放心什麽,她没说,鸢儿却心有灵犀地明白,林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像小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解决掉那些流言蜚语一样。
那一个瞬间,鸢儿突然十分羡慕,羡慕林忱有这样的见识和手段,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一切。
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下一刻,她就又开朗起来,说出来的话却把对面的人气了个倒仰。
「忱姑娘,我不能。」鸢儿轻而坚定地,「我不能答应。」
她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光彩而坚毅。
「我知道自己位处卑下,无论我做什麽丶或者不做什麽,都改变不了任何事。在宫里说话的人太多了——他们说着各种各样我听不懂的话。刚入宫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更别提完成王妃对我的嘱托。」
鸢儿笑起来,眼睛里却是哀伤的:「可後来,有人因为我死了。」
她表意有些困难,但还是坚持着,磕磕绊绊地说:「我什麽都不明白,以为只要本分做人,努力做事,总会有出头之日…可当这出头之日真来了,我却觉得後悔。忱姑娘,人必得这样吗?相互残杀,言不由衷。曾经我答应王妃入宫,而今恩情已经还清,我便不愿再生是非,哪怕有一个人因我而死,都是一桩罪过。」
林忱皱着眉,她皱起眉来很吓人,仿佛下一刻便能用目光削断人的脖子。
鸢儿的脖子一凉,缩头道:「虽然我看过很多死人,可我不愿有人再死。」
「你以为不作为,就能置身事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