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头望他,说:「父亲曾说我是最像你的孩子,当时我好高兴。」
涟娘和萧正甫都怔了一怔。
「有哪个父亲不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呢?我想,父亲一定是喜欢我丶心爱我才这样说,可後来我知道,你是觉得可惜。」
涟娘心下有些动容。
她明白了萧冉话中的意思——哪个父亲不希望孩子肖似自己,以後继嗣承业呢?可她是女孩啊,终究是辜负了这一翻期待,且因为没有儿子,这肖似显得更加可鄙,仿佛她占了谁的一样。
萧正甫则又不耐烦起来,他早已经忘了自己说过这话,只觉得女儿再度脱离掌控,只怕又要疯言疯语个没完。
萧冉自然觉察到了他的躁郁。
「父亲,你从来不在乎我想什麽…有时我好奇,你知道母亲在想什麽吗?她是断机杼的贤女,无人不称颂的,可她病重的时候你在哪呢,你不是最会猜人的心思吗?你的世界离我们很远,但女儿家的心思还不好猜吗?也许你就是懒得费一点劲。」
「阿冉!」萧正甫的眼睛瞪起来。
家丑不可外扬,闺怨就更上不了台面,她在这喋喋不休地抱怨,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怎麽虐待她们母女了。
萧冉住了口,肩膀微微耸动着。
涟娘以为她是哭了。
可女孩只是「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凑到她父亲脚边,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面上已是绝望的沉默。
「太后娘娘有命,女儿鄙薄之身,不敢不尽心竭力以效忠,今日便别了父亲,入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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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一天,入宫时分太阳已经半落下去了。
紫红色的薄云铺满了天空,萧冉乘着辆小马车来到皇宫门前,她孤身一个立在鼎盛灼烧的朱红色前,一股威严的恐怖震慑了她,叫她直到现在才恐惧起来。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仆从,细胳膊细腿地送进这噬人的宫中,难免要自怜自伤。
她好恨,又不知道该恨谁;她又怪自己,怪自己怎麽就不能安分守己做个好女儿,以致落到如今这孤家寡人的地步。
萧冉慢慢往前走着,心里很迷茫。
她不知道什麽是对,什麽是错,前路已像这逐渐西斜的日光,越来越黑暗丶越来越不济。
她最终还是在门前停下来,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开始哭泣。
哭得有些晕,宫门口站着的侍卫却还是执着冰冷的铁戟无动於衷。
太阳只剩微微的一条沿,橘红色的,出没在她身後的万家炊烟里。
突然,身後一个幼稚的声音大喊着:「姑娘!姑娘!」
萧冉回头,青萍迈着小短腿,扎着两只羊角辫,圆滚滚地滚过来。
她家的大人阿贵领着她,远远地停下来,像是畏惧皇城的威势。
萧冉坐在地上,脸上哭得泪痕交错。
她扭着身子,巴巴地直望。
好在,女孩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欢天喜地跑过来,软绵绵地说:「姑娘你怎麽坐地上了,脏脏。」
萧冉抱住她,抽泣了一会,才站起来道:「我是没吃饭,饿的。」
这时,宫门打开了,涟娘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冲两个女孩招了招手。
萧冉擦乾了脸,端端正正地走了过去,立在她面前。
涟娘的气势摄人,又常年冷脸,自知会吓到小孩子,於是想着让宫人带她去住所也就算了。
没想到萧冉一见她就笑起来,哪怕眸子里呈着那麽多难过,也能弯弯地眯起来,一点也不勉强似的。
涟娘瞧了她片刻,掏出张帕子给她擦了擦,问:「今天你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萧冉露出小白牙,答话答得很利索:「姑姑觉得,男人和女人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涟娘道:「自然是不同的。」
「那就是了,男人的心思女人总是猜不到,因为他们怕女人猜到,被猜到了心思就容易被掌控,就总是有隙可乘,可全然猜不到也不行——因为那样的女人太无趣了,所以,最好一知半解能搭上话,那便是好女人。我母亲就是个好女人,因为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把自己的聪明藏起来。」
涟娘笑了:「所以,你才说父亲不懂母亲?」
萧冉摇了摇头,有些哀伤:「不,他是不在意母亲有没有隐藏的,左右她一辈子都是他的女人,又有什麽可猜测呢。不过大多数女人的世界对男人来说就像琉璃盏,想看的时候看一眼就能明白。」
涟娘抚着她的头顶,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麽?」
萧冉默了一会,然後一下子抬起头,做了个「嘭」的手势,小脸也像烟花似的盛开。
「不是哦,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假如有一天你碰到了奇怪的人,就用这番高论震慑对方一下,他或者她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