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
礼拜六,奥黛要加班。
特族局的人手不太够,女爵专家有时候还得兼任监察员一职,对局内各事务进行调查和监督。
徐让对她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调查室内,奥黛坐在最中间,她按下录制键,对左右两侧的工作人员说:“可以开始了。”
——这是她这几天的新工作,以女爵的身份,对已经与人类结合的血族进行抽查回访,进行婚姻质量评估,从而判断他们是否具备继续在一起生活,以及被初拥的基础。
为了捍卫两族婚姻的纯洁性,如果发现一方有恶意骗婚的现象,要及时帮他们解除婚姻。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对新婚夫妇,丈夫是一位叫维塔理的吸血鬼,妻子是一位叫池曼的星城人类。
丈夫的目光十分深情,说两句话就情不自禁地盯着妻子。妻子的脸色很是惨白,形销骨立,说两句话就要咳很长时间。
婚姻报告上显示池曼患有癌症,这也是特族局所担心的——担心她想利用血族的初拥摆脱癌症的痛苦,才和维塔理步入婚姻的。
“报告上显示你们认识仅四天就结婚了,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坐在奥黛左边的监察员问道。
维塔理刚要反驳,却被池曼用手摁住了。奥黛留意到,她的一双手苍白无力,像是干枯的树皮,上面布满了针孔。
“的确太仓促了。”
池曼偏过头,目光看向维塔理,语气缓缓:“如果我是一个健康的人,还有很多时间,也许我会和他慢慢地认识,当朋友,谈恋爱,然後结婚。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维塔理紧张地反握住了池曼的手,纠正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池曼只是淡淡地笑了。
坐在奥黛右边的监察员问:“你们是怎麽认识的?”
“……在星江上认识的。”池曼低下了头,咳了一声。
“‘星江上’是什麽意思?可以具体一点吗?”
“嗯……那个时候,我跳江寻死,他跳江救我。”
被震撼住的监察员们停下了笔,隔着奥黛面面相觑。
奥黛看了她半晌,语气轻轻:“为什麽不想活了?”
“因为活着,很痛苦啊。
我的胃里,长出了一个恶魔,掠夺我的营养,蚕食我的血肉,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太疼了。做完手术以後,有一天晚上,我妈没来陪床,第二天我才知道,医院的陪床系统更新,要刷脸认证。她进不来,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很难想象,她一个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的人,在那麽冷的楼下研究了一晚上,问阿姨,舅舅,表妹,路人,医生,病友。然後录入人脸,转头,摇头,张嘴,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当时我想,我还要给她添麻烦到什麽时候呢?我还要这样痛苦地活到什麽时候呢?”
“然後,我跳了江。没想到,却被维塔理救了下来。”
池曼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桌子,语气平平地陈述着。但当她说到维塔理时,顿了一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羞赧。
黑桌上的木质纹路,像极了数月前翻滚的江浪。
冰冷的江水里,身着蓝条病号服的女人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红色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沉:“你好小姐,很抱歉我来迟了。你的守护天使因为渎职被开除了,现在由我来代班。呼唤三遍我的名字,我来带你上去。”
“你……咳咳,你叫什麽?”
“维塔理。小姐,我叫维塔理。”
“维塔理——”她拼命拍打着他的手臂,怒吼:“让开!我要去死!我是要去死!”
“嘘,小姐。其实,叫一遍也可以。”
话音刚落,她只觉身体被猛然往上提,黑色的翅膀轻扇了几下,对方轻而易举地把她拽离了水面,世界在她的眼里忽然变得特别渺小,连生死都特别渺小。
她和他,就这样相识。
在春寒料峭的江水里,柳暗花明的末路间,东方欲晓的黎明前。
左边的监察员问:“那你爱他吗?”
因为吸血鬼异于常人的能力,很容易让人类对他们産生吊桥效应。因此甄别人类是否对吸血鬼産生了真正的爱意,也是调查评估的一大重点。
“爱?”池曼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如实说:“我不知道什麽是爱。”
“但和他相处的那三天,我确实觉得活着不再那麽痛苦了。认识他的第四天,我想,如果这是我生命里的最後一天,那麽不和他在一起就太遗憾了。”
“所以,我们结婚了。”
监察员看她一眼,笔尖停在了评估报告上“是否相爱”的那一栏。
迟迟下不了笔。
这是爱吗?
什麽是爱?又有谁能来定义爱呢?
一定要漫长的时间才能産生爱吗?
——她们也不知道。却再一次的,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