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帝君意志同化的孤魂,不知前路也不知归途,只把燕惊寒当成了他们升仙坦途的最大阻碍,咆哮着朝着他冲了过来。
燕惊寒扬起一棍就要打,可每个狞笑着的人都在几息之间变成了陈霁的脸,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棍风,让他一步也不能再向前。
这些“陈霁”每一个都冲着他露出几乎无法拒绝的笑意,勾住他的肩丶搭住他的背,与他耳鬓厮磨,在他耳畔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燕惊寒。”
“留下来吧。”
“我们在仙境里长相厮守。”
“长乐无极。”
“万寿永生。”
每一句温柔的话语就像带着毒汁的刺,扎进了燕惊寒的耳目。让他耳不能听目不能辨,好像只要燕惊寒答应一句,他们立即就能拖着他永眠在无尽的温柔乡。
可燕惊寒缄口不言。
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在温泉民宿那一晚,陈霁难耐的喘息。断续丶粗重,有泪珠子滚落下来,把陈霁的眼尾都沁成了红的。
勾着人要往里陷。
燕惊寒听见他哭,听见他的声音几乎要被悲伤碾碎。
听见他心碎欲绝地质问自己。
“你为什麽不愿意留下来?”
“为什麽不能留下来陪我。”
“还是你对我根本就没有一点点真心。”
“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根本得不到你一星半点的垂怜。”
好可怜啊,真是哭得好可怜。哭得燕惊寒五脏都要碎了,心口狠狠地被这几句话揪住,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几乎要死过去。
燕惊寒还从未见他这样心碎欲绝地哭过,哪怕是在陈家村地宫中“割肉还父,剔骨还母”,哪怕是在温泉民宿里独自支撑,还面对着有可能背叛革命的燕惊寒的质问时,他都没有这样哭过。
哭得这样肝肠寸断。
燕惊寒抹掉了他脸上的眼泪珠子,他看着这张脸就心疼,哪怕知道这也不过是种勾人的把戏。
眼泪擦在手上,凉丝丝的,却又轻飘飘地像雪。
“可是他从来不会求我的垂怜啊。”燕惊寒甩掉了自己手上的眼泪,一本正经地跟那勾人的妖精说话。
“他向来是最不会喊疼的一个人。”
他也不需要自己的垂怜。
从陈家村到海沽,两千里路途,二十年岁月,十二年寒窗。是陈霁一个人,背着霜雪丶负着日月,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他是苦水泡大的笋,抽出来一杆宁折不弯的竹。
燕惊寒疼他爱他,却也敬他重他。
宁可身死,也要投进万丈深渊,锁住帝君魂魄的人,怎麽可能会需要他的垂怜。
陈霁不是不拿怜惜浇灌就会枯萎的花。
陈霁就是他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
燕惊寒不在留情,那假借陈霁的样貌骗他沉沦的虚幻只让他觉得实在可恶,只一棍就震碎了无穷的虚妄。
那些可怜的丶成为帝君意志的孤魂轰然散去,恐惧战栗起来。
他们明明已经窥伺出这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可为什麽骗不过他,为什麽偏偏这样难缠!
他们尖啸嚎啕,屁滚尿流往大殿里逃窜,几乎要维持不住这辉煌的玉熙宫。
满宫的道人都疯了,每一个见到燕惊寒都是一脸惊恐,好像他才是真正的魔头,害他们永远沉沦在无尽的深渊。
却没有一个人想起自己的来路。
刹那间,燕惊寒几棍就打到了大殿的门口,烈火所至之处,无有不灰飞烟灭的。
“灵霄上清统雷紫极长生圣智昭灵万寿帝君。”
当燕惊寒清清楚楚念出那倒霉的帝君全称之时,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记住了这段毫无意义的尊称。
“不想让我骂你缩头乌龟的话,就立即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