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点突然,陈霁被他吓了一跳,猛地一下呛着了,咳嗽半天缓不过来。
燕惊寒不顾手上还输着液,拎起药瓶就跳下了床。他拿空着的那只手接住了陈霁手里的杯子给他搁床头柜上,顺手就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慢点慢点慢点。”
陈霁咳得眼眶子都发了红,就差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一边咳还要一边跟他说话:“怎麽了?”
燕惊寒看见他擡起来的眼睛,湿漉漉的。
从陈家祠那个立柜出来的那天晚上,陈霁打他的时候;在长生观地宫里,陈霁“割肉还父,剔骨还母”的时候,陈霁擡起来的就是这样一副湿漉漉的眼睛。
他就见不得那双眼睛,总是看得燕惊寒心里发酸。
算了,燕惊寒对自己说,以後再和他说吧。
等到陈家村这件事彻底解决,等到陈霁彻底安全,等到陈霁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告诉陈霁的。
毕竟他都答应陈霁了,要帮他帮到底。
于是燕惊寒话到嘴边就变了,他举着吊瓶在陈霁床边坐了下来,把脸上那种酸涩的神情尽数抹去,只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来:“咱俩面子挺大的,都惊动总局了。明天咱俩都得去接受询问,你知道的吧?”
陈霁擡头看着燕惊寒傻不愣登一手举着吊瓶,示意他把吊瓶挂在架子的另一边,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嗯。”
“我估计他们应该会问你小时候做大祭灵童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燕惊寒顺着陈霁的眼神,把吊瓶挂在了架子的另一头,继续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陈霁歪着头看他,觉得有点奇怪——今天这家夥怎麽笑得苦兮兮的?
他一动不动盯着燕惊寒瞧,给燕惊寒看得浑身刺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是苦兮兮地笑:“我是不是问了点不该问的?你要是觉得回忆这种东西心里不舒坦,那……那就不说了。哈哈,哈哈。”
说到最後,燕惊寒被陈霁盯得,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笑得非常不自在。
“你……”陈霁看燕惊寒脸上还挂着笑,并且笑得越来越僵硬了,看得连他都觉得自己脸酸,“你突然这麽客气干什麽?”
“啊?有吗?没有吧,我觉得还好。”燕惊寒笑得脸上都有点发僵,心里一下子就更苦了。
现在不说,以後总要说的。陈霁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和他绝交。
那现在岂不是说一句话就少一句?
燕惊寒想着,脸上的假笑也绷不住了,只好垂着头:“那我回去了。”
他耷拉着耳朵,站起身来取下自己的吊瓶,一转过脸去就觉得鼻子发酸。长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股酸涩的感觉从眼眶憋回去,垂头丧气拉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缓慢蜷缩成一个球。
陈霁盯着他的侧影,逐渐迷起了眼睛:这家夥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平时稍微得点好事就晴空万里的,今天感觉好像忽然灰暗了好几个色度。
等了半天,燕惊寒还是在被子里缩成一个大球,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于是陈霁只好自己先开了口:“我不记得了。”
“啊?嘛?”燕惊寒刚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陈霁一喊他,他还有点恍惚,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用来转移话题时问出的问题。
陈霁看着他这样,不只是眯眼睛了,眉头也逐渐拧起来:“我是说我小时候做灵童的事,我不记得了,没有一点印象。年纪太小了,我只能记得那种恐惧,却想不起来一点具体的场景。”
“哦。”燕惊寒蔫蔫的,“这很正常,小时候的事情我也不记得。我那会儿连点自我意识都没有,更别说是记事了。”
“我奶奶说我小时候是被拐卖的,按照她的说法,那我应该是被拐之後做了灵童。但这显然不合逻辑——毕竟陈玉书说陈家村‘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我也只是灵童之一,那就不可能是拐卖了。搞不好我是被陈玉书那个丧尽天良的亲自送走去做的灵童。”
陈霁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说一种早就推测出来的事实。
让燕惊寒只觉得他苦。
唯一一个待陈霁好的人,已经彻底魂归天地了啊。
陈霁当时意识不清醒,也不知道他到时候看见那一叠钱,还能不能想起那个淡淡的影子,在他往死亡的泥沼中塌陷的时候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