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将人送至廊下,不便往里走,众人识趣地散开,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隙。
宽大袖摆掩住了相牵的手,他神色疏离,目光不知落向何处。远远看去,像是在提点自家不曾见过世面的外室。
「你方才偷瞧了我八回。」
宋吟忍笑:「公子若是不偷偷瞧我,又怎知我在瞧你呢?」
卫辞高昂着头颅,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袒露情绪,却用唯有宋吟能听清的缠绵语调叮嘱:「再过两刻钟就开席,莫要乱吃东西。」
「知道了,那我与桃红姐姐先进去。」
他不情不愿地撤回手,睇一眼候在阶前的县令,潇洒转身。
虽说面生,瞧宋吟一身绫罗绸缎,并着惊觉艳绝的容貌,众人皆默契地止了话头。迎着明里暗里的打量目光,她福了福身:「见过各位夫人。」
「吟姑娘,快快请坐。」县令夫人刘氏约莫三十出头,生得慈眉善目。因自家夫君耳提面命多次,不敢怠慢,热情招呼着她与桃红入座。
宋吟温温柔柔地谢过,顺势介绍:「这是替我打理铺子的桃老板,亦是我最好的姐妹,今日有幸能来赴宴,我却也十分忐忑,便央了她同来,还望刘夫人莫要介怀。」
「铺子?吟姑娘开的什麽铺子?」
「是妆面铺和绣坊。」
有刘氏牵头,加之宋吟今日的打扮得跟天女下凡似的,气氛逐渐活络,众夫人都打听起她的妆容与衣着。
忽而,一身着鹅黄斗篷的富态女子「嗤」一声:「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你们竟也争着捧她臭脚。」
第21章野外
满座静了一瞬。
县令夫人面色霎时染上慌张,偏偏左右都得罪不得,只好安抚地看一眼宋吟,再走上前去劝说富态女子。
形容稳重的老嬷嬷低声解释:「那位是杨家四小姐,杨大姑娘原是知府夫人,後因难产去世,但上月,二姑娘又嫁去做了继室。」
「多谢嬷嬷点拨。」宋吟柔柔道。
杨家背靠知府,小小县令也需给几分薄面,难怪刘氏吓白了脸。至於卫辞,他既不敞明身份,女眷只晓得是贵人,却拿不准是否能盖过知府去。
气氛逐渐变得不尴不尬。
桃红脚底发虚,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你家公子可交待过他的来头?」
宋吟无辜地吐了吐舌,心说自己连他全名都不知道,但为免姐妹担忧,语气愈发温和:「别怕,我家公子脾气大得很,一瞧就是金银窝里宠出来的,半点社会毒打都不曾尝过,应当比知府要强。」
「……」桃红一言难尽地抿紧了唇。
县令夫人的劝说也生了效,杨四姑娘面色稍霁,故意拣了离宋吟最远的藤椅坐下。
面对明晃晃的嫌恶,宋吟倒十分淡定。毕竟,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人,总比暗藏了一肚子坏水的要容易相与。
「吟姑娘年岁不大,性子却沉稳得紧。」一道略带威严的嗓音打破了静谧。
说话之人端坐於上首,两鬓斑白,如炬双眼淡淡扫过,闪动着锐利光芒,正是锦州声望最高的书香门第——宋府的当家主母。
杨家虽与知府有姻亲,可倘若子孙後代欲行科考之路,少不得要仰仗宋家。且宋府孙辈中出了几位麒麟才子,锦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皆盼着能将女儿嫁进去。
是以杨四不敢造次,闷头饮了一杯茶,忍耐着没有出声。
宋吟今日一心为了推介铺子,压根不在意自个儿的风评如何。她见过礼,大事化小道:「我出身乡野,後又被卖身为奴,的确上不得台面。四姑娘实话实说,也不失为一种率真可爱。」
伸手不打笑面人,对上她含情脉脉的杏眼,杨四竟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别别扭扭地示好:「你袖口上的花样挺别致。」
桃红悬着的心终於落回嗓子眼,听宋吟介绍了一番什麽春夏秋冬之色的花样,得闲了方问她:「你脾气倒是愈发的好了。」
「嘴上说几句又不碍事。」
宋吟挤挤眼,「反正没动我的银子。」
她借卫辞的势丶用卫辞的财,原也没有打算标榜成自己的功劳。与其掰扯虚头巴脑的名节名声,倒不如同各位小姐夫人熟络起来,大赚特赚。
时近开席,丫鬟们前来引路。
宽敞的院内摆了十馀桌,好生热闹。再看四周绿植环绕,奇石之上甚至引入活水,发出动听泉音,朴实中藏着极尽的奢华。
宋吟不知外室需得立在主子身侧布菜,神色如常地挨着卫辞坐下。他此前不曾有过房中人,亦未觉出不妥,下意识斟满清茶,不着痕迹地推过去。
满座不敢贸然打量,男子们又爱劝酒谈天,宋吟放松地低垂了头,悠然吃菜。
卫辞眼神鲜少掠过她,似是不喜於人前亲昵,觉得有失身份。手上却诚实地夹起脆藕,准确无误地放至她碗中。